晨光还未彻底驱散山谷间的薄雾,周瑾就已经站在了新工坊的水力驱动车间里。巨大的水轮在渠水的冲击下,发出沉稳而有力的隆隆声,通过一系列木质齿轮和传动轴,将动力输送到隔壁的粉碎、搅拌工段。这是他根据沈清徽描述的原理,结合本地工匠经验,耗费无数心血改良设计的“心脏”。
与王婆子那种需要大量与人打交道的兴奋不同,周瑾感受到的是一种沉静而磅礴的压力。技术总监,生产与技术一摊全权负责。这意味着,从原料投入,到最终成品产出,整个链条的效率、质量、创新,都系于他一身。
他怀里抱着的不是“功过簿”,而是一叠厚厚的图纸、几张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纸,以及一本刚刚开始记录的《技术日志》。封面上,是他清隽有力的笔迹——“清徽工坊·技术与生产总监周瑾 工作日志”。
“周总监,早!”负责看守动力车间的老匠人赵铁柱恭敬地打招呼,眼神里带着对读书人,尤其是这位搞出这么多“奇巧淫技”的年轻总监的敬畏。
“赵师傅早。”周瑾回过神,微微颔首,目光却已经投向了传动主轴与齿轮的咬合处,眉头微蹙,“昨夜可有异响?我听着这‘咔哒’声,似乎比昨日沉闷了些许。”
赵铁柱一愣,侧耳仔细听了听,茫然地摇摇头:“没……没听出来啊,周总监,这不跟平时一样吗?”
周瑾没再说话,走上前,不顾油污,伸手轻轻触摸齿轮箱的外壳,感受着那细微的、有规律的震动。“拿工具来。”他简洁地吩咐。
赵铁柱连忙递上工具箱。周瑾利落地打开箱盖,取出几样工具,便开始仔细检查齿轮的啮合间隙和固定螺栓。他的动作并不像老工匠那般纯熟有力,却带着一种研究者特有的精准与专注。很快,他指着一处略微松动的螺栓:“这里,松了半扣。虽暂时无碍,但长此以往,磨损加剧,恐有断轴之虞。紧固之后,再听听。”
赵铁柱将信将疑地紧固了螺栓,再一听,那几乎难以察觉的沉闷异响果然消失了!他看向周瑾的眼神顿时充满了钦佩:“神了!周总监,您这耳朵,比俺们这些老家伙还灵光!”
周瑾只是淡淡一笑,用棉纱擦着手上的油污:“机器亦有语言,听懂了,便知它何处不适。日后此处需列入每日重点巡检项,记录在案。”说着,他在《技术日志》上快速记下:“辰时初,查动力主轴,三号齿轮箱固定螺栓有半扣松动,已紧固。异响消除。需加强该点位日常巡检。”
这只是他一天工作的开始。
离开动力车间,他径直来到了香膏灌装区。这里是女工最多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花香和药草混合的馥郁气息。几十名女工坐在长长的流水线旁,正用小勺将凝固前的香膏舀入精致的白瓷小罐中。
然而,周瑾一眼就发现了问题。同样是灌装,有的女工动作麻利,罐子里的香膏分量足,表面平整光滑;有的则动作迟缓,舀取的香膏时多时少,罐口还沾得到处都是,需要后续清理,严重影响效率和美观。
负责这个小组的组长,是村里以手脚麻利着称的张寡妇,此刻正忙着自己手上的活儿,偶尔抬头催促两句手脚慢的,并未进行更细致的管理。
周瑾没有立刻出声指责,他默默观察了一炷香的时间,在心里计数。然后,他走到张寡妇身边,平静地开口:“张组长,暂停一下。”
张寡妇见是周瑾,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有些紧张地站起来:“周总监,有啥吩咐?”
周瑾拿起一个装得好的罐子和一个装得差的罐子,放在一起对比:“你看,同样是灌装,成品差异如此之大。分量不一,影响品牌信誉;外观不洁,增加后续擦拭工序,拖慢整体进度。”
张寡妇脸上有些挂不住,辩解道:“周总监,这人嘛,手脚总有快慢,熟能生巧,慢慢就好了……”
“慢不得。”周瑾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东家说过,我们要的是‘标准化’。何谓标准?就是无论谁来做,在相同时间内,做出的东西,分量、外观,都应相差不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因为他的到来而显得有些局促的女工,“这不是谁笨谁聪明的问题,而是方法问题。”
他让人取来一杆小巧的戥子(一种精密秤)和几个空罐子。“从现在起,我们定个标准。每罐香膏,净重一两,误差不得超过一钱。”他亲自演示,用戥子称取一两香膏,倒入罐中,刚好八分满,表面用特制的小刮板一抹,光滑如镜。
“看见了吗?就是这个量,这个状态。”周瑾看向众人,“我会让工具组尽快制作一批标准容量的‘定量勺’,替代现在大小不一的普通勺子。在定量勺做好之前,大家先用戥子称量,练习手感。张组长,你负责监督,确保每人每罐都尽量接近这个标准。”
他又指着罐口沾染的香膏:“灌装时,手腕要稳,勺沿紧贴罐口内壁滑入,可减少沾染。每人手边备一块湿布,随时擦拭工具,保持清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