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白日里喧嚣忙碌的“林家作坊”终于沉入梦乡,唯有沈清徽书房的那一扇窗,还透出昏黄而坚定的灯光,如同暗夜里指引方向的孤星。
送走谢长渊已有两个时辰,沈清徽却毫无睡意。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沈清徽在昏黄的油灯下合上日记本,墨迹未干的字迹记录着今夜这场事关未来的思量。
谢长渊此人的轮廓在她心中渐渐清晰——世家出身赋予他深厚的底蕴与广阔的渠道,而最难得的是他那份毒辣的眼光与不俗的魄力。能在短短一次巡视中就洞察到“工分制”与“流水线”的核心价值,这样的人绝非庸碌之辈。他暂时没有显露出强行吞并的野心,许是与他眼下或流放或蛰伏的处境有关,也与他所追求的“长远”二字相契合。
谢家资本的注入,恰如久旱逢甘霖,正可解她扩建作坊、改善物流、升级原料的燃眉之急。而谢家掌握的渠道,更是通往更高层面的捷径,能让她省却数年摸索之功。
然而风险同样不容忽视,资本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过度依赖难免受制于人,谢家内部盘根错节的关系恐生枝节。随着合作加深,她苦心经营的根基与核心技艺,暴露的风险也将与日俱增。
利弊权衡之下,她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利大于弊,此合作可为。
但核心原则必须坚守:资金可以借用,渠道可以借助,然而主导之权、技术之核、体系之本,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合作,绝非依附。
明日,且看他的表态,若诚意足够,条件优渥,便可应下这份合作,若他心存掌控之意,或条件苛刻,那便另寻他路,无非是发展慢些罢了。
她搁下笔,望着跳动的灯花,不由想起前世深宫,那时与人博弈,非友即敌,少有中间道路,今生在这商海弄潮,或许可以探索一条“合作共赢”的新路?
想到这里,她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夜色深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防人之心,终是不可无。
与此同时,作坊简陋却整洁的客院中,谢长渊同样未曾安枕。
他披着外袍,坐在窗前,桌上摊开着信纸,墨已研好,却迟迟未曾落笔。脑海中,沈清徽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以及她平静叙述“体系”、“标准”、“未来价值”时那近乎狂妄的自信,反复浮现。
“冰山一角……”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唇角不由溢出一丝苦笑,他谢长渊自认见识过天下英才,无论是朝堂上老谋深算的政客,还是商海中精明狡黠的巨贾,却从未有一人,能像这个乡野女子般,给他带来如此层层递进、直至颠覆认知的震撼。
她不是在卖产品,是在卖一种“可能性”,一种塑造未来的能力。
他终于提笔,笔尖在信纸上悬停片刻,随即落下,字迹力透纸背,不再有丝毫犹豫。这封信并非发给家族长老,而是直接发给他最信任的、掌管他私库的心腹管事。
信中,他并未过多描述“凝玉膏”的利润,而是极力渲染“林家作坊”背后那套超越时代的运作模式和沈清徽此人恐怖的潜力。
他将之定义为“一次战略投资”,目标是绑定一个未来可能成长为核心的“母体”,他命令管事,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将他名下能调动的所有流动资金,甚至抵押几处收益不错的私产,凑足五万两银票,以最快的速度送来。
写完信,用上火漆,交由窗外守候的暗卫以最快渠道送出,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推开了一扇通往未知却充满诱惑的大门,他望着窗外沈清徽书房的方向,那里灯光依旧。
“沈清徽……但愿我这份赌注,没有下错,”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混合着期待、冒险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的光芒。
翌日清晨。
鸡鸣三遍,天光微熹,白石村在薄雾和炊烟中苏醒,作坊上工的钟声尚未敲响,村民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沈清徽如同往常一样,起身,洗漱,在院中缓慢地打了一套前世在宫中学的、用以强身健体的养生拳法。动作舒缓,气息绵长,仿佛昨夜那个在舆图前运筹帷幄、在日记里冷静剖析的“疯批”只是幻影。
陈砺如同沉默的影子,早已守在院外,见她打完拳,才上前低声道:“主子,谢公子一早就等在客厅了,”他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位贵公子如此急切有些不以为然,甚至暗含警惕。
“知道了,”沈清徽用布巾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语气平淡,“请他用些清粥小菜,我稍后便到。”
当沈清徽踏入客厅时,谢长渊已经坐在那里。他换了一身更为简洁的靛蓝色常服,少了些许昨日的矜贵,多了几分干练。桌上摆着简单的清粥、几样酱菜和刚蒸好的馍馍,他面前的那碗粥已然下去小半,吃得颇为自然,并无半分嫌弃之色。
“乡野粗食,委屈谢公子了,”沈清徽在他对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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