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南大学回市局的车上,空气沉闷得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
秋日最后的余晖被林立的高楼切割成斑驳的碎片,在沈心怡专注的侧脸上明明灭灭,她手握方向盘,稳得像一块磐石,仿佛下午那个惊人的发现没有在她心里激起半点波澜。
但陆小凡知道,那只是一个专业人士训练有素的伪装。
两起命案,跨越整整三年。
如今被一个四年前就已销声匿迹的学生剧团诡异地串联起来。
这不是模仿,甚至不是单纯的复仇。
这是一场被中断后,又重新开演的连载戏剧,用人命作为布景,用鲜血书写剧情。
陆小凡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城市的光污染将天空染成一片混沌的橘黄,看不见一颗星星。
“未竟的演出”……他反复咀嚼着这个词,舌根泛起一阵苦涩。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用荒诞的舞台效果来包装一个严肃甚至悲怆的内核,这是他过去在脱口秀舞台上赖以为生的技巧。
可现在,有人把这种技巧搬到了现实里,用一种血腥百倍也扭曲百倍的方式。
车辆刚在刑侦支队门口停稳,还没熄火,沈心怡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像一根针,狠狠刺破了黄昏最后一丝宁静。
她按下接听键,眉宇间瞬间笼上了一层寒霜。
她的回应很短,只有几声清晰的“嗯”,但每应一声,她周身的气场就更冷冽一分,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肌肉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市文化中心,三号私人放映厅。”沈心怡挂断电话,言简意赅。
她猛地一打方向盘,轮胎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音。
“又死了一个。”
刚才还在倒退的街景,瞬间又开始疯狂地向前扑来,红蓝交替的警灯再次成为这座城市夜幕下最刺眼的风景线。
市文化中心是一座设计前卫并且极具未来感的玻璃与钢筋混合体,像一艘搁浅在城市中央的星际飞船。
此刻,这艘“飞船”却像一座巨大沉默的墓碑,被警灯映照得鬼气森森,光影在不规则的玻璃幕墙上扭曲、流淌,如同鬼魅的呼吸。
三号放映厅位于建筑深处,门口已经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
李建国背着手站在门口,身形有些佝偻,脸上的皱纹在惨白的勘查灯光下,像一道道干涸的河床,脸色比身后冰冷的合金墙壁还要阴沉。
他看到沈心怡和陆小凡快步赶来,只是沉重地抬了抬眼皮,朝里面偏了一下头,一个字都没说。
但那个眼神里承载的信息量,比任何语言都更沉重。
赵伟已经在里面了,正不耐烦地冲技术队的人指手画脚,嗓门压得很低,却充满了焦躁。
他瞥见跟着进来的陆小凡,嘴唇立刻紧紧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随即猛地扭过头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充满不屑的气音。
放映厅的内部空间不大,但布置得极其奢华。
墙壁和地板都铺着厚重的深红色吸音材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封已久的高级皮革与淡淡霉味的气息,让人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沉重。
在这股复杂的味道之下,还漂浮着一丝与刘正阳教授死亡现场如出一辙的苦杏仁味。
那味道极淡,却像一个幽灵,精准地勾起了在场所有人的记忆。
房间的正中央,射灯的光束精准地打在一把孤零零的豪华单人沙发上,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端坐其中,姿态一丝不苟,仿佛正在欣赏一部绝世佳片。
可他身上穿着的,却是一件厚重、肃穆到极不协调的黑色法官袍,头上还戴着一顶略显滑稽的白色卷曲假发,戴得整整齐齐。
死者是张宏,本市最着名的毒舌影评人。
他业内以尖酸刻薄、言辞如刀着称,也正是警方刚刚在排查“星辰剧团”所有社会关系时,锁定的第一个重点调查对象。
三年前,他曾在一篇影响力极大的专栏里,用尽了所有恶毒的修辞手法,将当时还是学生作品的《星辰之殁》贬斥得一文不值,称其为“一场自以为是,侮辱智商的灾难”。
此刻,他就坐在这场“灾难”的审判席上。
他面前的巨幅银幕上,没有播放任何电影。
取而代之的,是死者自己过去的一段访谈录像。
录像没有声音,画面里,张宏神情倨傲,意气风发,正对着镜头夸夸其谈,时而轻蔑地撇嘴,时而挥舞着手臂,肢体语言充满了攻击性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这段无声的独角戏,被设置成了无限循环播放模式。
一遍,又一遍。
这是一场极致扭曲、也极致安静的审判。
被告是过去的张宏,法官是死去的张宏,而陪审团,似乎是整个冰冷的世界。
“体表无伤,无明显挣扎痕迹,现场门窗完好,从内部反锁。”沈心怡戴上乳胶手套,快步上前,半跪在尸体旁进行初步检查,“瞳孔放大,嘴唇呈樱桃红色,符合急性氰化物中毒的典型特征。根据尸僵程度和体温判断,死亡时间在三小时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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