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那日看似无心、实则警醒的一句提点,如同投入古井的一颗石子,在苏晚棠看似平静的心湖中漾开一圈警惕的涟漪。
丽妃,那位将门虎女,性情向来如火药桶般一点就着,行事更是直来直往,她的“关切”,绝不可能只停留在口头上。
果然,不出两日,储秀宫西偏殿那方飘散着诱人香气的小厨房,便迎来了不速之客。
时值午后,秋阳慵懒。茯苓正守着红泥小火炉,小心翼翼地照看着砂锅里一盅小火慢煨的黄芪枸杞乳鸽汤。
乳鸽是特意挑选的雏鸽,皮肉细嫩,配以精挑的上等北芪、宁夏枸杞,汤汁已炖得澄澈金黄,浓郁的香气混杂着药材的甘醇,霸道地充盈着这方寸之地。
白芷则在一旁的乌木小几上,仔细分拣着刚领回来的新鲜药材,几缕天麻的清香若有若无。
忽地,通往后巷供粗使太监、宫女行走的那扇不起眼的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穿着靛蓝色二等宫女服色、梳着双丫髻、面庞陌生的丫头,像只灵巧的耗子般,侧着身子溜了进来,带进一丝巷道的凉风。
“谁?”茯苓警觉地回头,眼神锐利如鹰隼,手中握紧了搅动汤羹的长柄银勺。
那小宫女被唬了一跳,脸上瞬间堆起讨好的笑容,屈膝行了个不甚标准的礼:“茯苓姐姐,白芷姐姐,奴婢是景仁宫丽妃娘娘跟前伺候洒扫的春杏。”
她眼珠子灵活地转动,一边解释一边贪婪地吸着空气中浓郁的香气,“我们娘娘养的那只玉狮子(波斯猫)方才不知怎地窜丢了,奴婢一路寻过来,闻到姐姐们这儿飘出的香味儿实在勾人……就,就忍不住想进来瞧瞧,姐姐们是在做什么神仙吃食?”
她嘴里说着找猫,那目光却像黏在了灶台上那咕嘟冒泡的砂锅上,鼻翼翕动,喉头微动,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
茯苓与白芷飞快地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找猫找到小厨房后门?这借口拙劣得简直像糊弄三岁孩童。
两人心下雪亮:这定是丽妃按捺不住,派来刺探军情的探子!
茯苓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将身子有意无意地挡在砂锅前,语气客气中带着疏离:“原来是景仁宫的妹妹。不过是给咱们贵人炖点温补元气的汤水罢了,寻常之物,当不起‘神仙吃食’四字。”
“姐姐忒谦了!”春杏舔着脸,又往前凑近一步,几乎要贴到灶台边,那贪婪的目光几乎要将砂锅穿透,“这香气,比御膳房那起子人炖的强上百倍!不瞒姐姐说,我们娘娘近几日胃口欠佳,晨省时见着清粥小菜都蹙眉,若是能得贵人这汤水的方子……”
她话未说尽,但那渴求与暗示之意,已然昭然若揭。
白芷性子温和,见她说得可怜,刚想开口婉言解释这汤药性温和未必适合丽妃体质,却被茯苓一个凌厉的眼风及时制止。
“妹妹此言差矣。”茯苓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娘娘乃千金之躯,凤体尊贵,入口之物岂同儿戏?贵人这汤,所用药材配伍、火候时辰皆有讲究,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若非深谙药理之人,贸然仿效,万一出了丁点差池,冲撞了娘娘凤体,这干系……”
她故意停顿,留下沉重的余音,随即话锋一转,带着送客的意味,“妹妹还是速去寻那玉狮子要紧,仔细娘娘等得心焦,降下责罚。”
春杏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上那讨好的笑容顿时僵住,显得有些讪讪。
她嘴里胡乱应着“姐姐说的是”,眼神却贼心不死地在狭小的厨房里四处逡巡,最终,牢牢锁定在靠墙乌木案几角落的一个粗陶海碗上——碗里盛着半碗浓稠如墨、散发着强烈清苦气息的汁液。
那颜色黑沉,气味独特刺鼻,在一室暖香中显得格格不入。
见茯苓和白芷都转过身去,一个专注于看火,一个低头分拣药材,似乎不再理会她,春杏眼珠滴溜溜一转,计上心头。
她假意转身,作势要朝门口走去,口中还念叨着:“唉,那玉狮子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话音未落,脚下却猛地“一个趔趄”,仿佛被什么绊倒,整个人向前一扑,手臂“惊慌失措”地扫向案几边缘!
“哎呀——!”
伴随着一声夸张的惊呼,那粗陶海碗应声而倒!深褐近黑的浓稠药汁如同墨龙倾泻,“哗啦”一声泼洒出来。
一部分溅在春杏的靛蓝袖口和裙裾上,留下深色污渍,更多的则泼在了冰冷的青砖地面上,迅速蔓延开一片狼藉,浓烈的苦味瞬间盖过了鸽汤的香气。
“对不住!对不住!茯苓姐姐!白芷姐姐!奴婢该死!奴婢笨手笨脚!”春杏手忙脚乱地抓起旁边一块搭着的粗布抹布,胡乱地擦拭着案几和地面,动作夸张,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得逞的狡黠。
她方才看得真切,这碗古怪黑汁就放在显眼处,气味又如此特异,必是苏贵人秘制的某种“独门方子”!只要沾上一点带回去,让娘娘找懂行的人分辨出来,不也算大功一件?她一边“奋力”擦拭,一边不着痕迹地用沾满了药汁的手指,在袖口内侧用力蹭了几下,留下几道清晰的深褐色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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