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东暖阁,素来以清雅宁静着称。
时值初夏,窗外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朵簇拥在枝头,微风拂过,便有细碎花瓣悄然飘落,偶尔有几片粘在茜纱窗上,构成一幅天然的诗意画卷。
殿内,紫檀木大案上陈列着文房四宝,一缕清雅的檀香自角落的鎏金狻猊香炉中袅袅升起。
庄妃蔡文和端坐于案前,身着一袭月白色缎绣折枝玉兰的常服,通身并无过多华贵饰物,只鬓边簪一支素银点翠凤尾簪,并几朵小巧的珍珠头花,显得格外清雅脱俗。
她正垂眸凝神,执一管紫毫,在铺开的宣纸上抄录《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笔锋沉稳,字迹秀润中透着筋骨,一如她给人的感觉——沉静、内敛,却自有力量。
大宫女飞燕安静地侍立在一旁,纤纤素手轻研着上好的松烟墨,殿内只闻墨锭与砚台相磨的细微沙沙声,以及笔尖游走于纸上的轻响,一派祥和。
这般宁静,却被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另一名心腹宫女葵司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福了福身子,低声通传:“娘娘,咸福宫惠嫔娘娘来了,说是有要事需与娘娘相商,此刻正在明间等候。”
庄妃笔下并未停顿,甚至连目光都未曾抬起,只淡淡道:“请惠嫔妹妹稍坐,上好茶。” 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惠嫔的来访早在她预料之中,又或者,无论谁来,都无法惊扰她此刻的宁静。
不多时,惠嫔刘姝书便被请了进来。
她今日打扮得颇为用心,穿着一身簇新的湖蓝色缠枝牡丹纹衬衣,头上珠翠环绕,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眼底深处却藏不住一丝急切与算计。
她进来便笑着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庄妃姐姐真是好雅兴,这般时候还在潜心抄经,修养心性,难怪六宫上下都赞姐姐贤德。”
庄妃这才缓缓搁下笔,抬起眼,目光平静如水,看向惠嫔,微微颔首:“惠嫔妹妹来了,坐吧。不过是日常功课,求个心安罢了。”
惠嫔依言坐下,双手接过飞燕奉上的茶,却并未饮用,而是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题,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姐姐想必也听说了吧?如今前朝议论立后之声不绝于耳,妹妹听闻,可是有不少人推举姐姐您呢!都说姐姐秉性贤良,协理六宫事务多年,处事最为公允妥帖。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妹妹特来向姐姐道贺!”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着庄妃的神色,试图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出些许蛛丝马迹。
庄妃闻言,神色依旧淡然,甚至唇角还牵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疏离的笑意:“妹妹说笑了。立后乃是国本大事,自有陛下和太后圣心独断。至于那些推举之言,不过是些虚名浮议罢了。我无子嗣,家世亦不显赫,蒙陛下与太后信重,得以协理宫务,唯愿尽心竭力,保六宫安宁和睦,不负圣恩,便是本分。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见她如此反应,惠嫔心下有些失望,却又不甘,凑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怂恿与试探:“庄妃姐姐何必如此自谦?您的贤德,陛下和太后都是看在眼里的。是,承乾宫那位确实圣眷正浓,又育有皇子公主,功劳不小。可她那性子……未免太过懒散随性,行事又常有些惊世骇俗之举,未必合乎中宫母仪天下的风范。若姐姐您肯争上一争,以您的资历和贤名,未必……未必就没有胜算啊!妹妹愿……”
“惠嫔。” 庄妃温和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目光清亮地看向惠嫔,“后宫生存已是不易,何必再徒增无谓的纷扰与争斗?瑾皇贵妃为陛下诞育健康的皇嗣,于时疫、天花危局中屡立奇功,惠泽后宫乃至京中百姓,此乃不争之事实。她性情或许与众不同,然其心正,其行端,于皇嗣、于社稷有功无过。我协理宫务,辅佐于她,乃是本分,亦是心甘情愿。此话,妹妹日后不必再提。”
她这番话,既点明了自己的立场,也暗含了对惠嫔挑拨之言的告诫,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惠嫔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勉强说了几句闲话,见庄妃始终态度淡然,只得讪讪地起身告辞。
送走惠嫔,飞燕一边收拾着笔墨,一边忍不住轻声问道:“娘娘,您……您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那后位吗?如今这形势,若您有心,未必不能……”
庄妃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那株开得绚烂的海棠,久久未语。初夏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沉静的面容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良久,她才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飞燕,我十六岁入宫,至今已有十载。见过先帝朝末期,后宫因储位之争而引发的腥风血雨,多少如花生命凋零,多少家族顷刻覆灭。那时我便明白,有些位置,看着风光无限,实则步步惊心,需要付出的代价,远非外人所能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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