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桑的雨季终于收了尾。晨雾裹着草叶的潮气,像被朝阳晒软的糖丝,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李朴穿件浅灰短袖,袖子卷到肘弯,正把贴着“朴诚鸡蛋”标签的纸箱搬上皮卡。萨米叼着根狗尾草,斜倚车门笑:“老板,这趟要是销量爆了,咱是不是能进达市的高端超市了?”
“先看老陈的超市再说。”李朴拍掉纸箱上的浮尘,皮卡车厢里码着三箱样品蛋,每个都裹着软纸,装在印着凤凰花的纸盒里。引擎发动时,收音机飘出斯瓦西里语歌谣,李朴调大音量,车轮碾过带水洼的土路,泥水溅在路边凤凰花丛里,把橘红花瓣染得更艳。
第一站是姆瓦纳超市,达市本地人常去的老牌铺子。刚到门口,就听见收银台铁皮抽屉“哐当”撞响,穿花衬衫的黑人店员正给顾客数硬币。李朴搬着样品蛋进门,店主姆瓦纳立刻颠着啤酒肚迎上来,碎花围裙上还沾着面粉:“李老板可算来了!你这鸡蛋卖疯了,上周进的两箱,三天就空架!”
李朴跟着他到生鲜区,“朴诚鸡蛋”摆在最显眼的货格,纸盒上的凤凰花在荧光灯下泛着亮。几个穿传统坎嘎布裙的黑人妇女蹲在货架前,指尖敲着蛋壳,听见清脆声响就往购物篮里放。“她们说你这蛋炒着香,蛋黄比本地蛋红得发亮。”姆瓦纳翻着油污的记账本,“这个月再订五箱,我摆进口食品区,贵点也有人抢!”
李朴剥开个样品蛋,橘红蛋黄滚出来,油光浸着蛋白。“杂交鸡下的,饲料里掺了鱼粉和苜蓿草。”他把蛋递过去,“卖得好的话,下个月给你送礼盒装,送礼有面。”姆瓦纳咬了一大口,眯眼直点头:“信你!上次你推荐的通风设备,我侄子用了后,鸡舍臭味都少了!”
从姆瓦纳超市出来,日头已晒得人冒汗。皮卡驶过唐人街,中文招牌挤在洋文广告里——“东北饺子馆”的红灯笼晃着,“温州五金店”的铁闸门半开着,格外亲切。李朴买了瓶冰镇绿豆沙,吸管扎下去的瞬间,甜凉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满是家乡的味道——这是老陈刚进的货。
老陈的超市比姆瓦纳的大两倍,货架上堆着国内的辣条、酱油,连北方的玉米面都有。刚进门就听见老陈的大嗓门:“小李来啦!快瞧你的鸡蛋专柜!”生鲜区特意隔出块玻璃柜,贴着手写海报:“朴诚鸡蛋——华人自养,当日鲜达!”鸡蛋码得像小山,每个纸盒都露着半截凤凰花。
“昨天有个东北老乡,一下买了十斤,说要做茶叶蛋寄给国内孙子。”老陈递过杯热茶,茶缸沿还沾着茶垢,“使馆的人也来订了,说比空运的蛋新鲜还便宜。”李朴盯着监控屏上的销售曲线,嘴角扬得老高——一周卖了三十斤,比预期翻了倍。“陈叔,下次给你带鹌鹑蛋,雏鸟刚孵出来,下个月就能下蛋。”
正说着,超市门口传来商务车急刹的声响。黑色丰田停在台阶下,车身上“张氏空调”的白字刺眼——这是李朴前东家的车,张田和刘景的座驾。李朴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温热的茶水晃出细沫。
车门弹开,张田先下来,藏蓝西装套在发福的身子上,头发梳得能照见人影。看见李朴,他眼睛一亮,大步跨过来:“小李!真是你!”李朴指尖微顿,去年离职时的争执像片碎玻璃划过心头——刘景扣着劳务合同骂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还清晰,可指尖的茶杯温度很快让他定了神,笑着迎上去:“张总,好久不见。”
两人握手,张田的手掌还是那么厚实,拍着他肩膀晃得人发麻:“一年没见,你小子壮实不少!我刚才瞅着背影像,还以为认错了。”这时副驾门开了,刘景钻出来,白衬衫领口系得紧绷,看见李朴,脸瞬间沉成铁块,嘴角撇了撇,半句话没说。
“刘经理,好久不见。”李朴语气平稳,伸手想握。刘景鼻子里“哼”出一声,扫了眼他手里的鸡蛋盒,眼神像淬了冰,转身就往车里钻,关门时“砰”的一声巨响,震得货架上的罐头都晃了晃。张田脸一红,拍着李朴胳膊打圆场:“别理他,最近订单掉得厉害,他脸就没松过。”
老陈端着两杯茶过来,把一杯塞给张田:“张总,进来歇脚?”张田摆着手,拉李朴到超市门口的遮阳棚下——棚顶三角梅开得疯,花瓣落在他西装肩上。“你走后,公司订单直接折半。”张田呷了口茶,声音发沉,“东部那几个农场主,以前都是你啃下来的硬骨头,你走后没人能接住,订单全被印度人抢了。”
李朴愣了愣。以前在张氏跑销售,他最懂客户的心思——不要花里胡哨的推销,要实在价和靠谱售后。有次奥马尔的空调半夜坏了,他冒着暴雨修到后半夜,还顺手换了个节能配件,奥马尔才签了三年售后。“那些老客户,就认你这股实在劲。”张田叹气,“刘景倒好,总想加价捞一笔,把人全得罪了。”
“张总您以前教我,做生意先做人,实在最金贵。”李朴转身从皮卡里抱出盒鸡蛋,“我自己养的鸡下的,您带回去尝尝。”张田打开纸盒,拿起个鸡蛋对着太阳照——蛋黄饱满得撑着蛋白,透着橘红光晕。“这蛋品质绝了,比进口的还好。你现在自己当老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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