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精致的窗棂,如同流淌的金沙,悄然漫过室内的尘埃,温柔地笼罩在床榻边伏案熟睡的少女身上。宜阳公主累极了,这一夜的惊心动魄、心力交瘁,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精力。她侧脸枕着自己的臂弯,长睫在白皙的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呼吸清浅而均匀,睡得正沉。即使是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仍被某种不安萦绕。一只纤细的手,无意识地搭在床沿,指尖距离沈玠被层层细布包裹的手腕,仅有一线之隔。
沈玠的意识,是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破碎梦魇的泥沼中,一点点艰难浮上来的。
最先恢复的是感知。剧痛,无处不在的剧痛,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啃噬着他的神经。胸口、后背、手腕、脚踝……每一次微弱的心跳和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尖锐或钝重的痛楚,提醒着他曾经经历过怎样非人的折磨。喉咙干涩灼痛,如同被砂纸磨过,四肢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他费力地、缓缓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长时间的昏睡让视线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熟悉的帐顶轮廓——这是他曾经住过的殿下的偏殿。劫后余生的恍惚感尚未弥漫开,更强烈的感官冲击便扑面而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苦涩的药味,以及……一丝若有似无,却被他敏锐捕捉到的、属于伤口化脓和血腥特有的甜腥气。这气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搅,深埋在骨髓里的、关于诏狱阴暗潮湿和刑具血腥的记忆碎片猛地闪过脑海,带来一阵生理性的厌恶与恐惧。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脖颈,每一点细微的动作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痛楚。然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就在他的床边,咫尺之遥,伏睡着的,是他视若云端皎月、不敢亵渎分毫的宜阳公主。
晨曦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几缕散落的青丝贴在她略显苍白的脸颊旁,她睡得那样沉,甚至带着一丝不设防的稚气与疲惫。这本该是一幅极美的画面。
然而,沈玠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宜阳那身月白色的宫装衣襟上——那里,赫然沾染着几处刺目的、已经干涸发暗的污渍!那是脓血的痕迹!黄褐与暗红交织,突兀地玷污了那片洁净的月白,如同最完美的白玉上出现了无法磨灭的瑕疵!
毫无疑问,那是在诏狱里,或是昨夜太医救治时,从他这具肮脏破败的身体上沾染到的!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所有的恍惚和虚弱瞬间被炸得粉碎!沈玠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一窒,随即因为牵动胸口的伤而引发一阵剧烈的、压抑不住的呛咳,但他立刻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咳声咽了回去,生怕惊扰了床边人的安眠。剧烈的压抑让他浑身都在发抖,眼眶瞬间通红。
(她在这里……守了一夜?) (她……碰了我?) (我身上的……脓血……污秽……沾到了她的身上?)
这几个念头,如同最锋利的毒刃,一刀一刀,精准地凌迟着他仅存的自尊和理智。比诏狱里所有的酷刑加起来,还要让他痛楚千百倍!
他宁愿自己被千刀万剐,被挫骨扬灰,也不愿她洁白无瑕的衣角,沾染上一丝一毫属于他的肮脏和血腥!
无尽的自我厌弃如同冰冷漆黑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觉得自己肮脏、丑陋、卑贱到了极点,如同一摊散发着恶臭的烂泥,根本不配存在于她呼吸的同一片空气里。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的玷污和亵渎。
(我怎么配……我怎么配让她触碰……) (我怎么配让她为我涉险……为我停留……甚至为我沾染上这等污秽……) (该死……我真该死……)
剧烈的情绪波动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剧痛阵阵袭来,却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撕心裂肺的痛楚。他死死地盯着那几处刺目的污渍,眼睛睁得极大,眼球上迅速布满了血丝。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汹涌地、无声地滑落,迅速浸湿了鬓角和平枕。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任由泪水疯狂流淌,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自厌而无法抑制地微微痉挛。那是一种无声的崩溃,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加绝望。
而就在这崩溃的深渊里,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黑暗而暴戾的情绪,如同被唤醒的毒蛇,猛地抬起了头,吐出了猩红的信子。
是谁?
是谁将她逼到不得不踏入诏狱那等肮脏之地?
是谁让他落入这般境地,不得不让她看见自己最不堪、最污秽的模样?
是谁让她担忧落泪,让她衣襟沾染脓血,让她彻夜不眠守在这充满病气和污秽的房间里?
是那些构陷他的人!是那些在诏狱里对他用刑的人!是那些躲在幕后冷笑等着他凄惨死去的人!是代王!是所有参与其中、落井下石、甚至只是冷眼旁观的人!
(所有让你涉险的人……) (所有让你看到我这般模样的人……) (所有让你沾染污秽、让你落泪、让你担忧的人……) (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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