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王振的命令,沈玠沉默地接过调遣东厂番役的手令,点选了四名看上去还算精干、但眼神同样麻木冷漠的番子,一行五人,并未多做停留,便牵马出了宫门。
这是沈玠多年来第一次走出那重重宫墙。宫外的空气似乎都带着不同的味道,更自由,也更粗粝,夹杂着尘土、牲畜和市井人烟的气息。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落,却无法驱散他周身那层无形的冰冷壁垒,反而照得他额角的伤疤愈发明显,脸色也愈发苍白,与这充满生机的外界格格不入。
他无心浏览街景,更无暇感受那所谓的自由。王振的命令如同催命符,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请”回,或就地处置。死活不论。拿到所有文书。每一个字都透着血腥味。
那名赵姓商人显然知晓自己处境危险,行踪极为谨慎。沈玠等人根据东厂提供的最初线索追至城南,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他们只得像猎犬一样,依靠着零星的信息和东厂特有的追踪手段,一路追查下去。
途中并非一帆风顺。一名番役在排查一家可疑车马行时,态度过于蛮横,险些与店家伙计发生冲突,是沈玠用那双空洞却冰冷的眼睛扫视过去,用一种近乎没有情绪的、却带着东厂特有威压的语气平息了事端,并迅速问出了有用的线索——赵商人可能雇车往黑山林子方向去了。
那番役悻悻然,却也不敢再多言。他们能感觉到,这个年轻得过分、看似文弱的内官,身上有种令人不适的气息,并非凶神恶煞,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对一切包括自身都漠然视之的死寂,偏偏又得到王振的“赏识”,让他们不敢轻易造次。
追踪持续了两天。风餐露宿,沈玠几乎未曾合眼。身上的旧伤似乎因奔波而隐隐作痛,但他毫无反应,只是机械地催马、查探、分析、下令。他的冷静和偶尔展现出的、与年龄不符的精准判断,让同行的番役们收起了最初的几分轻视。
终于,在第二日黄昏,夕阳将黑山林子的轮廓染上一层血色时,他们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发现了疑似赵商人藏身的破败山神庙。
庙宇荒废已久,断壁残垣,蛛网密布。暮色渐浓,风声穿过破洞的窗棂和屋顶,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沈玠示意手下分散包围,自己则带着一名番役,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扇摇摇欲坠的庙门。他的心跳平稳得异常,手心干燥冰冷。他甚至有些恍惚地想,若是死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庙门的瞬间,异变陡生!
“砰”的一声,庙门猛地从内向外爆开!一道黑影如同惊弓之鸟,疾扑而出,手中寒光一闪,直刺向为首的沈玠!
那是个中年男子,衣着虽已凌乱,却仍能看出料子不错,此刻面目扭曲,写满了绝望下的疯狂和狠厉。他显然早已察觉被追踪,竟选择了主动突围,而且一眼看出沈玠是领头者,更是几人中唯一一个不像练家子的,便将其选为了突破口。
沈玠根本不会武功!他甚至来不及做出有效的躲闪动作,只是凭借本能猛地向后一仰。
“嗤啦——”
冰冷的锐器并未刺中他的要害,却狠狠地划破了他腹侧的衣衫,带出一溜血珠!剧痛瞬间传来,沈玠闷哼一声,踉跄着倒退数步,撞在身后的断墙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废物!”那赵商人见状,眼中闪过一抹狞恶和轻蔑,更确认了沈玠是最好捏的软柿子。他并不恋战,只想逼退沈玠后夺路而逃。一击得手,他立刻扭身,便要向山林深处窜去。
“拦住他!”随行的番役这才反应过来,厉喝着扑上。他们都是东厂训练出来的好手,身手不弱,立刻与赵商人缠斗在一起。
刀光剑影,呼喝声、兵刃碰撞声在寂静的山坳里格外刺耳。赵商人显然也雇有保镖或本身有些护身手段,拼命抵抗,一时之间竟未能被立刻拿下。
沈玠捂着腹部,温热的血不断从指缝间渗出,迅速染红了他青色的衣袍和下摆。剧痛和失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湿了额发,粘在伤疤上,带来一阵刺痒。他靠在冰冷的断墙上,剧烈地喘息,看着眼前的搏杀,感觉自己像个可笑的局外人。
(果然……没用……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自卑和自厌的情绪如同毒藤,再次紧紧缠绕住他的心。他甚至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这样的他,凭什么奢望能“为殿下活着”?
就在他意识恍惚的刹那,战局又生变化。一名番役被赵商人拼死一脚踹中胸口,倒跌出去,暂时失去了战斗力。赵商人自己也付出了代价,胳膊上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但他也借此机会,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那是一个小巧的、泛着幽蓝光泽的金属圆筒!
“小心暗器!”另一名番役惊呼。
但他们的提醒晚了半步。亦或是,那赵商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些难缠的番役!
他怨毒的目光再次锁定了因受伤而暂时脱离战圈、倚墙喘息的沈玠!这个看起来是头目却最弱小的太监!若不是他带人追来,自己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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