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殿外院的洒扫生涯,对沈玠来说,每一天都如履薄冰。白日的谨小慎微、刻意躲闪与无声排斥,一点点榨干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气神。可当夜色四合,万籁俱寂,他蜷缩在杂役房通铺最里侧、那张阴冷潮湿的窄榻上时,另一种更深沉、源自灵魂深处的煎熬才悄然降临。
睡眠于他,从来不是休憩,而是一场又一场无法醒来的漫长刑罚。
几乎每一夜,他都会被那些刻入骨髓的血色记忆碎片惊醒。
有时是净身房。冰冷的雪粒密集砸在脸上,视线模糊,只记得操作太监那双浑浊麻木、毫无情绪、打量牲口般的眼睛。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腕骨,带来窒息般的束缚感。随后,是从身下猛地炸开、如同业火焚身、几乎将灵魂撕碎的剧痛!温热粘稠的触感,混合着铁锈与难以言喻的腥臭,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下贱东西……”那冰冷恶毒的诅咒阴魂不散,字字如冰锥,刺入他残破不堪的灵魂。
有时是破庙。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狰狞的淫笑在坍塌的神像旁回荡。他被死死按在冰冷污秽、碎石遍布的地面上,雨水和泥泞堵住口鼻,窒息般的绝望淹没了他。衣物被撕裂的刺耳声响,沉重窒息的、带着酒臭和汗气的男性躯体如大山压下,那雨水和泥泞几乎令人窒息,那是彻底的无力与绝望,每一次触碰都伴随着刻入骨髓的践踏与屈辱,碾碎了他身为“人”的最后一丝尊严。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厌恶,甚至超越了身体所承受的痛楚。
“呃——!”
沈玠猛地从榻上弹坐起来,胸腔剧烈起伏,如同离水的鱼般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浸透单薄的寝衣,冰凉地贴在他瘦削的脊背上,激起一阵阵寒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裂肋骨。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杂役房内模糊的轮廓。耳畔仿佛还残留着梦中的风雪声、狞笑声和不堪入耳的秽语。
他死死咬住下唇,牙齿深深陷进那道淡粉色的旧疤里,直到尝到一丝腥甜,才勉强将那声涌到喉间的惊叫咽了回去。不能出声……绝不能……会吵醒旁人,会引来厌恶和斥骂,会……让殿下知晓他是如此不堪的一个秽物……逃不掉……无论如何都逃不掉……连沉睡时也不得解脱……这身子……生来便是错……合该承受这一切……
他蜷缩起身子,双臂紧紧环住不住颤抖的双腿,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被子又薄又硬,散发着霉味和许多人的体味,无法带来丝毫暖意。身体深处那些早已愈合的伤疤,仿佛还残留着噩梦中的剧痛,传来一阵阵顽固的、令人焦躁的抽痛与瘙痒,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场彻底的剥夺。
他就这样僵硬地坐着,睁着空洞的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黑暗,直到窗外天色一点点透出灰白。失眠蚕食着他本就脆弱的精神。白日里,他愈发萎靡,眼神涣散,动作迟钝得有时需扶着墙壁才能站稳。虚汗出得愈发厉害,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这一切落在其他宫人眼中,愈发坐实了他“晦气”、“病痨鬼”的印象,越发无人愿意靠近。
(沈玠内心:烂透了……从里到外都腐坏了……凭什么还活着……凭什么还在殿下眼前碍眼……)
……
与此同时,皇宫的另一端,三皇子萧景琛的居所——锦辉堂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烛火通明,暖香袅袅。萧景琛斜倚在铺着软缎的榻上,一身暗紫绣金常服,衬得他面容俊美,眉宇间却凝着一股驱不散的阴鸷。他年方十七,早已褪尽稚气,只剩下属于皇子的骄矜与一种被长期溺爱纵容出来的暴戾。他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块触手生温的白玉佩,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一个身着靛蓝服饰、面白无须、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太监,躬身立在下首,姿态谦卑,眼神低垂,掩藏着不易察觉的精明与算计。此人正是掌管西厂的随堂太监王振,凭借机敏与钻营,攀附上三皇子,一心借着这棵大树向上攀爬。
殿内气氛凝滞。萧景琛显然心情不佳,手指骤然收紧,将玉佩重重拍在身旁的小几上,发出“啪”一声脆响。
“呵,”他冷嗤一声,语调里满是讥讽与不悦,“真没想到,本皇子倒是小瞧了那个丫头片子。”
王振身子躬得更低,声音谨慎而柔和:“殿下是指……?”
“还能有谁?”萧景琛语气恶劣,“宜阳!本皇子那个好妹妹!听说,前几日她把北五所那个该死的贱奴,弄到永宁殿去了?是不是有这回事?!”
王振心中了然,面上却故作思索,随即小心翼翼道:“回殿下,奴婢似乎……是听闻了些许风声。说是永宁殿外院新添了个洒扫的小内侍,仿佛……是姓沈。”
“姓沈!”萧景琛像是被这个词刺痛,声线陡然拔高,脸上戾气浮现,“就是那个不知死活、冲撞本皇子的狗东西!在北五所捱了四年竟还没死透?现在倒好,摇身一变,跑去永宁殿当差了?怎么?是觉得本皇子忘了这茬?还是觉得攀上了宜阳,就敢不把本皇子放在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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