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殿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慌的压抑。药味浓重得化不开,混合着血气的微腥,丝丝缕缕,萦绕不去。
沈玠昏迷不醒地躺在偏殿的床榻上,脸色白得如同初雪,唇上那抹刺目的血迹已被擦拭,却更衬得他面容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王院判刚施完针,眉头紧锁,额角也沁出了细汗。
宜阳站在一旁,双手紧紧交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太医那张开合翕动的嘴唇上。
“殿下,”王院判声音沉重,带着一丝无力回天的叹息,“沈……沈大人他……旧伤反复叠新疾,忧思过重,郁结于心,加之劳累过度,五内俱损,元气大耗……已是油尽灯枯啊!”
“油尽灯枯”四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宜阳的心脏,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胸腔里一片冰冷的麻木和尖锐的痛。
(油尽灯枯……怎么会……他还那么年轻……)
“他这些年,身子底子早已被掏空了,全凭一股意念强撑着一口气。”王院判继续道,语气中不乏惋惜,“如今这般呕心沥血,昼夜不息,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此次急火攻心,咯血昏厥,乃是脏腑发出的最后警讯。若再不能安心静养,摒除杂虑,纵是华佗再世,也……也回天乏术了。”
王院判的话如同重锤,一字一句,砸得宜阳摇摇欲坠。她看着榻上了无生息的人,看着他清瘦的轮廓和紧闭的双眼,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她贵为公主,享尽世间荣华,却连一个想保护的人都护不住。她给他请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却治不好他心底的伤,拦不住他奔向自我毁灭的脚步。她的关怀,她的命令,她的所有努力,在他那堵坚不可摧的、用自卑和罪责筑起的高墙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个清晰而绝望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他会死的……他真的会这样悄无声息地耗尽自己,死在我面前……)
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必须让他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卑微的奴仆,他在她心里,重逾千斤。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在她看着沈玠苍白面容的瞬间,破土而出。她要告诉他,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告诉他,她不要他做奴婢,她心悦他。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将是一场惊世骇俗的风暴,会将他们二人都卷入漩涡中心。父皇、母后、皇兄、整个皇室乃至朝堂的反对,都会如同滔天巨浪般袭来。前路艰难,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
但……如果什么都不做,结局已然注定。说出真相,或许……或许还有一丝微弱的可能,能将他从自我毁灭的深渊边拉回一寸。
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在她心中激烈交战。最终,那看着他生命之火逐渐微弱的心痛,压过了一切。
她先是去寻了皇兄,新帝萧景钰。
御书房内,香炉袅袅。萧景钰听完宜阳带着颤音、却异常坚定的坦白,并未露出多少惊讶之色,只是放下朱笔,深邃的目光看向自己唯一的胞妹,沉默了良久。
“朕……很早便看出来了。”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看他的眼神,与看旁人不同。”
宜阳心中一紧,屏息等待着他的判决。
然而,萧景钰没有斥责,没有暴怒,他只是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开始为她条分缕析,字字句句,却比任何怒骂都更显残酷。
“宜阳,你是朕一直疼爱的妹妹,是大晟最尊贵的公主。”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政事,“你可知道,你今日所言,意味着什么?”
“沈玠,他曾是罪臣,如今是内侍,是奴籍。即便朕予他权柄,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给不了你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风光;给不了你八抬大轿,正室夫人的名分。你们之间,为礼法所不容,为皇室所不齿。”
“你若执意于他,将永远失去为人妻、为人母的资格。不会有凤冠霞帔,不会有宗庙玉牒,更不会有儿孙绕膝、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这些世间女子最寻常的幸福,于你,将成奢望。”
“朝臣会如何非议?史笔会如何书写?皇室颜面何存?这些,你可曾想过?”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刻刀,精准地剜在宜阳心上,将她那点微弱的希望切割得支离破碎。皇兄没有说错,这些都是冰冷而残酷的现实,是她选择这条路必须付出的代价。
她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却依旧倔强地站着,咬着唇,不让眼眶里的泪水落下。
萧景钰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终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但帝王的理智很快将其压下。“朕并非要逼你,宜阳。只是要你看清。这份感情,于你,百害而无一利。趁如今尚未无可挽回,收起这份心思,朕会为你择一桩这世间最显赫、最般配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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