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堡那间勉强算是干净的房间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和一种濒死的沉寂。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每一息都沉重得令人窒息。窗外北疆的风永不疲倦地呼啸着,刮过粗粝的石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凄惶。
宜阳公主,刚满二十岁的天家娇女,此刻正跪坐在一张简陋的板床前。身上华贵的宫装早已沾满了血污、药渍和灰尘,变得黯淡无光,一如她此刻的心境,被厚重的阴霾笼罩,唯有一点核心处的火焰在疯狂燃烧,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和精神。
床上,沈玠无声无息地躺着,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仿佛一碰即碎的薄瓷。胸口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隐隐有血丝和药色渗出。他的呼吸极其微弱,胸膛的起伏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唯有眉心因难以忍受的痛苦而即便在昏迷中也紧紧蹙着,长而密的睫毛偶尔会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像是被困在无尽噩梦中的蝴蝶,无力挣扎。
老太医的话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能否熬过,能否退烧…仍是未知之数…看他的造化…”
造化?
宜阳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她的造化,就是绝不能失去他!什么天命,什么造化,她偏要逆天改命!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再次浸湿了旁边铜盆里冰凉的清水,拧干帕子,小心翼翼地敷在沈玠滚烫的额头上。那灼人的温度让她心头一悸,几乎要落下泪来,又被她强行逼了回去。
(不能哭…我的眼泪,会剐得他疼…)
她记得他气若游丝的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烙铁烫在她的心上。于是,所有的泪水都倒流回心底,汇聚成一片苦涩而坚定的海洋。
“沈玠,”她开口,声音因长时间的紧绷和缺水而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听见没有?我不准你死!你若敢弃我而去,我立刻让整个太医院给你陪葬!”
这话语狠厉决绝,近乎蛮横,却又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表达她绝不放手的方式。她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达命令,一个她以生命和权势为赌注,他必须服从的命令。
昏迷中的人似乎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那深入骨髓的忠诚与畏惧似乎超越了**上的极度痛苦与混沌。苍白的唇瓣微微翕动,溢出几声破碎不堪、几乎难以捕捉的呢喃:
“奴婢…该死……” “殿下…恕罪……” “污了…殿下的眼…”
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像最锋利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宜阳的心口,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和刺痛。
(直到这种时候…他想的…还是自己的‘罪过’…还是怕‘玷污’了我…)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胸腔里翻腾,是心疼,是愤怒,是对那将他变成如此模样的森严阶级与残酷命运的憎恨,更是某种酸楚的怜惜。她俯下身,靠近他,无视那灼人的热气,一字一句,清晰地、用力地说道:
“你没有罪!该死的是那些害你至此的人!沈玠,你给我听好,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阎王爷也带不走你!你必须活下来!”
似乎是被她话语中过于强烈的意志和音量惊扰,沈玠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痛苦的抽气声,额头瞬间渗出更多冷汗。
宜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所有强装的强硬瞬间瓦解,只剩下恐慌。她连忙放柔了声音,手忙脚乱地替他擦去冷汗,声音里带上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和哀求:“别怕…别怕…沈玠,是我,我是宜阳…我在这里陪着你…撑过去,求求你,一定要撑过去…”
她的威胁,她的命令,她的哀求,如同潮水般,一遍遍冲击着沈玠那被高热和剧痛吞噬的混沌意识。
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痛苦的深渊里,他仿佛一叶即将彻底倾覆的孤舟,意识支离破碎,唯有身体本能地承受着一波强过一波的剧痛浪潮。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那片被剜去皮肉的可怕伤处,带来撕裂般的灼痛。全身的骨头像是被寸寸敲碎,又在烈火上反复炙烤。
(疼……好疼……) (黑……好冷……) (死了吗……终于……可以解脱了……)
一丝放弃的念头刚刚浮现,如同诱人的罂粟,引诱着他沉入永恒的、没有痛苦的安眠。
可是,总有一个声音,固执地、一遍遍地穿透层层迷雾,将他从那冰冷的死寂边缘强行拉回。
(殿下……?) (是殿下的声音……她在哭吗?不……不能让她哭……) (她说……不准死……) (她说……要太医院陪葬……不行……) (她说……我的命是她的……)
那声音时而凶狠,时而脆弱,带着他无法抗拒的威严和让他心脏揪紧的哭腔。他辨不分明,只觉得那声音是他在这片痛苦绝望的黑暗汪洋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不能死……死了……殿下会伤心……会做傻事……) (奴婢……不能……让殿下……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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