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驿的柴房内,时间仿佛被窗外呼啸的风雪和室内凝重的呼吸拉长了。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两个时辰,风雪声渐渐歇了下去,只余下屋檐滴答的落水声,和柴火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春桃设法弄来了一小盆炭火,虽不足以驱散所有寒意,却也让这冰冷的角落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沈玠在昏沉与短暂的清醒间浮沉。伤口被清理上药后,那持续不断的、灼烧般的剧痛似乎减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带着药性清凉的钝痛。高热也似乎退下去一点,虽然依旧浑身无力,头脑昏沉,但至少不再是那种濒临崩溃的模糊感。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依旧有些模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跳跃的、昏黄的火光,以及…坐在火盆旁,正小心翼翼用一根柴棍拨弄着炭火的那道纤细身影。
宜阳依旧穿着那身不合体的粗布男装,脸上尘灰未净,发丝也有些凌乱,侧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疲惫,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柔韧。她似乎时刻留意着他的动静,在他睁眼的瞬间便立刻转过头来。
“醒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
沈玠的意识逐渐回笼,昏迷前那羞耻而煎熬的换药过程,以及更早之前她强行喂食的点心,一幕幕清晰地回现在脑海。巨大的窘迫和自惭形秽瞬间再次淹没了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避开她的目光,却因为牵动伤口而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
“殿下…”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身子行礼,却被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和虚弱牢牢钉在原地,只能无力地偏过头,避开她过于直接的目光,“奴婢…卑贱之躯…不敢劳殿下…”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宜阳已经拿起一直温在火盆旁的小水囊,递到了他的唇边。
“少说话,先喝点水。”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动作却很是小心,慢慢倾斜水囊,让微温的清水缓缓润湿他干裂出血的嘴唇。
清水的滋润缓解了喉咙如同火烧般的灼痛。沈玠被动地小口吞咽着,眼睫低垂,始终不敢看她。水温恰到好处,显然是精心控制过的,既不解热,也不冰凉。这点细微的体贴,像一根小小的针,轻轻刺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带来一阵细密的酸楚。
喝完水,两人之间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彼此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宜阳看着他依旧苍白如纸、却比之前多了微弱生气的侧脸,看着他即便虚弱至此依旧紧绷着、试图保持距离的姿态,心中酸涩难言。她沉默地又掰了一小块点心,递过去。
这一次,沈玠没有再明显地抗拒。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张开了嘴,接过了那块点心,机械地咀嚼着,吞咽着。整个过程,他的目光始终低垂,落在身前那片肮脏的干草上,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
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却又将自己封闭得严严实实的模样,宜阳心中又是气闷又是疼痛。她想起从前那个即便卑微隐忍、眼底却总藏着一丝不甘和锐利的沈玠,与眼前这个自称“奴婢”、仿佛已被彻底抽去所有生气的躯壳,判若两人。
(到底要怎样…才能把你拉回来…)
一阵冷风从墙壁的破洞钻入,带来一股寒意。宜阳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并不厚实的衣襟,随即看向沈玠。他身上只穿着那件单薄的、洗得发白的中衣,外面盖着春桃找来的、驿站里最破旧却还算干净的一条薄毯,依旧冷得微微发抖。
“冷不冷?”她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沈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将原本就低垂的头埋得更低,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谢殿下关怀…奴婢…不冷。”
他嘴上说着不冷,但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却出卖了他。那并非全然因为寒冷,更因为她突然的询问和关注所带来的无措和惶恐。
宜阳看着他那副明明脆弱不堪却强撑着的模样,心头火起,却又无法发作。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身上那件略厚实些的外袍脱了下来,不由分说地就要盖在他身上。
“殿下不可!”沈玠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一惊,竟下意识地抬手想要阻拦,动作间又扯痛伤口,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冷汗瞬间渗出,“奴婢…万死不敢…殿下…保重凤体…”
他的反应激烈而惊恐,仿佛那件普通的衣袍是什么洪水猛兽。
宜阳的动作顿住了。她看着他因惊恐和疼痛而更加惨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卑微和恐惧,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最终没有再强行给他披上,只是默默地将衣袍放在了他手边,低声道:“若是冷,就盖上。这里没有别人,不必…不必如此。”
沈玠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却依旧不敢碰那件衣袍,只是将薄毯拉得更高,试图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低声道:“…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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