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的意识,如同被温柔却无可抗拒的洋流托举,从那片蕴含了宇宙所有生灭奥秘的规则混沌海中缓缓浮起。那无穷无尽、同时涌现的创生与毁灭景象,那冰冷彻骨却又包容万象的法则和弦,如同退潮般从他感知的核心区域逐渐远去,留下的并非具体的知识,而是一种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对宇宙运行机制的本质性理解。
他理解了“寂灭潮汐”。
它并非任何意义上的“灾难”或“邪恶力量”。这些带有情感色彩的词汇,在宇宙这宏大的尺度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它更像是一种……宇宙的呼吸。
一次缓慢、深沉、且不可避免的呼气。
当前宇宙周期,如同一个不断膨胀、不断复杂化、不断变得臃肿而混乱的系统。熵增是不可逆转的铁律,文明的发展、星辰的演化、乃至法则本身在漫长岁月中的细微嬗变,都在持续不断地增加着宇宙的“杂乱度”和“信息冗余”。当这种“杂乱”积累到某个临界阈值时,整个系统便会变得低效、不稳定,如同一个充满了冗余代码和内存泄漏的、即将崩溃的古老程序。
“寂灭潮汐”,便是宇宙进行硬重启的机制。
它并非要毁灭一切,而是要清除这过度的熵增,回收弥散的能量和信息,重置那些变得过于复杂或矛盾的法则冗余,让一切回归到最初的、纯净的、充满无限可能性的“奇点”状态。然后,等待下一次的“吸气”——新一轮的大爆炸,一个全新的、纯净的宇宙周期的开始。
它是冷酷的,因为它抹杀一切存在过的痕迹;它又是必要的,因为它保证了宇宙能够持续地、健康地“运行”下去,避免陷入永恒的热寂或彻底的逻辑错乱。它是自然规律最宏观、最极致的体现,是维系存在本身能够持续存在的底层逻辑。
而“执笔者”文明,那些骄傲的、试图比肩神明的先驱者,他们或许在某个偶然的机会,窥见了这周期律的冰山一角。他们那高度发达的科技和傲慢的心态,使他们无法接受自身辉煌文明注定被“清理”的命运。他们错误地将这宇宙级的维护机制视作了需要对抗的“敌人”。
他们的“创世引擎”计划,并非简单的防御,而是一场狂妄的、试图修改宇宙底层规则、让当前周期得以永续的逆天之举。这如同试图强行终止一个人的呼吸,其结果必然是自身的崩溃和对整个系统的严重干扰。他们的失败并非偶然,而是注定的。他们的干预,非但未能阻止潮汐,反而可能像是一剂猛药,加速了熵增的进程,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污染”或“扭曲”了潮汐本身,使其表现出了某些非常规的、更具破坏性的特征(例如噬星菌群这种本不应存在的“清理工具”的失控)。
联盟所遭遇的一切,不过是这宏大宇宙呼吸节奏中的一缕细微波澜,是“执笔者”失败干预的余波,与宇宙自身重启机制叠加后产生的、更加复杂的“症状”。
真相就是如此。 残酷,却简单。 宏大,且冷漠。
个体文明的存亡,在这宇宙级的呼吸面前,渺小得连尘埃都不如。无论文明如何挣扎,如何辉煌,如何痛苦,如何相爱,最终都将在这一次的“呼气”中被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就是“万象归源”的真正含义。 不是毁灭,而是回归。 回归到那最初、最纯净的、蕴含着下一次诞生可能性的源点。
在这冰冷的、绝对的宇宙真理面前,任何情感、任何道德、任何挣扎,似乎都失去了意义。顺从它,融入这永恒的循环,仿佛才是唯一“正确”、唯一“自然”的选择。
林烬的意识沉浸在这终极的领悟之中,一度近乎凝滞。那是一种足以让任何智慧生命陷入永恒绝望或绝对虚无主义的认知。
然而。 就在这近乎冻结的领悟中,一些“杂质”开始浮现。
并非来自规则之海的宏大信息,而是来自他自身意识最深处,那些无法被宇宙规律所解释、所量化的碎片。
他“看”到的,不再是星辰的生灭。 而是“不屈号”舰长在最后通讯中,那嘶哑却坚定的“联盟万岁”; 是玛拉舰长死死攥着存储器、哪怕意识模糊也要将信息传回的执拗; 是雷纳德工程师砸向控制台、那饱含着无数牺牲与期望的一拳; 是苏萤七窍流血、却将精神网络如同蛛丝般蔓延至整个战场每一个角落的纤细身影; 是无数普通士兵面对灰色恐怖时,那虽然颤抖却未曾放下武器的手; 是母亲在避难所中哼唱的、走调却温柔的摇篮曲; 是科学家在数据板上划出的、那一道可能改变战局的计算公式; 是孩子在废墟之上,用瓦砾画出的、歪歪扭扭的太阳……
这些景象,微不足道。 这些情感,转瞬即逝。 这些挣扎,在宇宙尺度上,徒劳无功。
但是。 它们存在过。
它们真实地、炽热地存在过。
它们的意义,难道仅仅在于最终是否会被“归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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