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玄幻 武侠 都市 历史 科幻 灵异 游戏 书库 排行 完本 用户中心 作者专区
小米阅读 > 其他 > 破帷 > 第68章 碑底藏声

破帷 第68章 碑底藏声

作者:稿纸种花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11-15 15:39:44

西市的夜比白日更热闹些。

林昭然立在茶棚后檐下,裹着半旧的青布直裰,看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娃踮脚往心典碑上贴纸花。

最大的那个不过七岁,举着浆糊刷的手晃了两晃,忽然松开,纸花“啪”地粘在碑身凸起的手印旁——那是三日前她亲手按的,因个子小,垫了块砖才够着。

“阿姊看!”小女娃扭头喊身后提着竹篮的妇人,“和我们的手印挨上了!”

妇人系着靛蓝围裙,鬓边别朵野菊,伸手替女儿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额发:“这碑是替天下想读书的娃娃立的,往后你们都能像那些补遗讲的小先生们一样,识得字,说得出理。”

林昭然喉间发紧。

这七日她每日来西市,见百姓们从最初的围观,到自发捧来香烛、野果,再到如今妇人教女儿往碑上贴花,心下明了:民心是聚了,可这团火若只烧在百姓眼里,终是虚的。

官府要压,不过一道“惑众”的罪名,就能拆了碑,抓了人。

“阿昭。”

身后传来极轻的唤声。

林昭然侧过身,见韩霁裹着件洗得发白的墨绿棉袍,立在阴影里,腰间挂着的铜钥匙串儿没丁点儿响动——这是他多年在书驿传信养成的习惯,脚步轻得像猫。

“去桥边。”她低声道,率先往西市桥走。

桥洞下停着艘运菜的木船,艄公在舱里打盹,鼾声混着河水拍岸声,倒成了天然的屏障。

“碑是心证,可官府能说这是愚民聚众。”林昭然摸出块典砖,砖面还留着窑火的余温,“若碑中有声,能自述其义,岂非天授?”

韩霁的手指在砖面上摩挲,摸到砖身细微的裂痕——这是空心砖特有的痕迹。

他忽然抬头,眼底有星火炸开:“秦九那炭工窑场能制空心砖!去年替工部烧过冰窖砖,火候拿捏得准。”

“刻《讲约》全文在砖壁上,用细铜丝刻,焙烧时封死砖口。”林昭然从袖中抖出卷纸,是她昨夜誊的《童蒙新义》节选,“要让声音透出来,又不能让人轻易拆砖查证。等碑基下埋了这些空心砖,百姓夜里听见的,就不是风声,是‘学不分男女’‘师道重于官阶’。”

韩霁接过纸卷时,指尖微微发颤:“我这就去。秦九的窑场后半夜出砖,赶在月半前能埋进碑基。”

林昭然望着他转身融入夜色,衣摆带起的风掀起桥洞的草席,露出底下半截船板——那里压着块新烧的空心砖,砖壁上“有教无类”四个字,是她亲手用铜丝刻的,刻得深了,指腹至今还泛着红。

三日后的黄昏,程知微抱着木牍从崇仁坊补遗讲出来。

他今日巡查了五个讲舍,见先生们教着《农桑要诀》《算学初阶》,连目不识丁的老妇人都搬着马扎坐门口听,心下正有些恍惚,忽闻西市方向传来细碎的议论:“碑底有声音!像小先生念书似的!”

他脚步一顿。

自心典碑立起,他每日必经西市,从未听过这等异事。

待走到井栏边,暮色里围了二三十人,有卖胡饼的老汉,有缝衣裳的阿婆,还有几个光脚的孩童趴在碑座上,耳朵紧贴石面。

“阿叔你听!”一个扎红绳的小女娃拽他衣角,“是‘女子亦可习算’!我阿娘说这是好道理!”

程知微蹲下身,耳尖贴上冰凉的碑石。

起初只听见风过瓦当的呜咽,再细听,竟有极轻的、断续的诵读声,像有人在石下低声念:“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非以官阶分高低……”

他猛地直起腰,木牍“啪”地摔在地上。

这声音与补遗讲里先生们的念诵一模一样,可碑下能有什么人?

难道真如百姓说的,是碑成了精?

“程大人。”

身后传来韩霁的声音。

程知微回头,见他手里捏着张炭灰拓印,边缘还沾着窑灰:“今日炭工烧砖,砖裂了块,露出里头刻的字。”

拓印展开,墨迹未干,正是方才碑底传来的句子。

程知微指尖发颤,想起昨夜妻在灯下纳鞋底,忽然抬头问:“若咱们女儿长到七岁,聪慧得紧,偏不让她进学,是天理么?”他当时没答,只翻出《飞言录》记了句“妇人夜问学事”,此刻看着拓印上“女子当学”五个字,喉间像塞了团棉絮。

“声自民出,非妖非妄。”他摸出随身的铜印,在拓印边角盖了个“微”字戳,“官若不闻,乃聋乃盲。”

这话是说给韩霁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将拓印小心夹入《飞言录》,转身时撞翻了路边的茶摊,滚烫的茶汤泼在鞋面上,他却浑不在意——心里那团火,比茶汤烫多了。

同一时刻,政事堂的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

沈砚之放下茶盏,听着户部侍郎王景年拍案:“妖言惑众!定是林昭然那竖子搞的鬼!”

“可查过声从何来?”他问。

下首的孙奉上前一步:“程知微巡查时录了拓印,说是碑底空心砖所刻。”

沈砚之展开拓印,瘦硬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暖光。

“学不分男女”“师道重于官阶”,这些话他在《民议辑录》里见过,原以为是野民胡诌,此刻看字迹工整,竟合《礼记·学记》本义:“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这说的何尝不是‘有教无类’?”

“前朝贞和年间,太学石碑雨后裂纹,声如诵经。”孙奉低声道,“先帝命录其声,成《石经补义》,后来天下传习。”

沈砚之的指尖停在“师道重于官阶”那句上。

他想起昨日在御书房,小皇帝翻着《童蒙新义》笑:“原来‘礼’不是板着脸的,是教人造福百姓的。”当时他只觉荒诞,此刻却忽然明白——礼是墙,还是路,全看墙里墙外的人怎么想。

“去西市。”他起身取了鹤氅,“看看那块碑。”

孙奉应了,转身时袖中拓印滑落半角。

林昭然站在政事堂外的影壁后,望着那抹墨色,心跳如擂鼓——她早知程知微的《飞言录》会到沈砚之手里,却没料到会这么快。

夜风掀起她的鬓发,她望着沈砚之的车驾消失在街角,摸了摸腰间的空心砖。

砖壁上“破帷”二字,是她昨夜新刻的——沈砚之要查碑基,那就查吧。

等他看到砖里的字,就会明白:这碑不是墙,是种子。

而种子,是压不住的。

林昭然立在茶棚后檐下,指尖还留着方才捏过空心砖的粗糙触感。

她望着韩霁的背影消失在西市巷口,耳中还回响着自己方才说的话:“去寻守拙,就说《乡学源流考》要另录一卷,佛龛暗格的机关该擦了。”

韩霁走得极快,棉袍下摆带起的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擦过她脚边。

她知道他此刻该是怎样的神情——眉峰微拧,眼底燃着暗火,像从前传递紧急书帖时那样,连呼吸都要屏住三分。

这是她最熟悉的韩霁,沉默如石,落子如雷。

守拙的声音从茶棚另一侧传来。

老和尚穿件洗得发白的灰布僧衣,手里托着个漆木匣,匣盖边缘还沾着香灰。

他的眼睛像两口深潭,三十年来西市的风雨都沉在里头,此刻却泛着些微涟漪——是方才她递去的纸条在潭底搅起了波。

“《源流考》誊好了。”守拙将木匣推过来,指节因常年握笔而有些变形,“暗格里的旧卷该换了,您附的纸条……”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匣上的铜锁,“‘承古制’三字,倒让老衲想起贞和年间的乡约碑。当年那碑倒在破庙后墙根,砖缝里还嵌着半枚‘有教’残章。”

林昭然接过木匣,指尖触到匣底凸起的暗扣——这是守拙亲手凿的机关,三十年来只开过三次。

第一次是她初入西市,第二次是“补遗讲”开馆那日,第三次……该是沈砚之的车驾碾过西市青石板的今夜了。

“韩霁会散布风声。”她低声道,“说这碑基是前朝旧址,民声未绝。您且看,明早西市茶摊的茶博士该怎么说。”

守拙合十,袈裟下的手腕露出半截疤痕——那是当年护着前朝遗卷被火燎的。

“老衲守的不是佛,是火。”他说,声音轻得像庙檐的铜铃,“您要这火从碑底烧到朝堂,老衲便替您看住火种。”

林昭然望着他转身往破庙去,僧鞋踏过青石板的声音一下下叩在她心上。

她摸了摸腰间的空心砖,砖上“破帷”二字硌得皮肤发疼——这是她昨夜在油灯下刻的,刻到“帷”字最后一竖时,针尖戳破了指腹,血珠渗进砖纹里,倒像是天生的朱砂印。

三日后的晌午,西市的日头毒得很。

林昭然蹲在补遗讲的院角,看几个小女娃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女”字——这是今早新课的内容。

忽然,院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差役的吆喝:“礼部程大人查案,闲杂人等退开!”

她猛地站起身,青布直裰下摆沾了泥点。

透过院墙上的漏窗,她看见程知微穿着半旧的皂色官服,腰间挂着铜印,正站在心典碑前。

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卖胡饼的老汉举着铁铲喊:“碑声昨夜又响了!说‘女子亦可为师’!”缝衣裳的阿婆拽着程知微的袖子:“大人听听,这声儿比我家小孙女儿念《三字经》还清楚!”

程知微的喉结动了动。

林昭然见过他在崇仁坊讲舍巡查时的模样,那时他总板着脸,木牍敲得噼啪响;此刻他额角沁着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铜印——那是他记录《飞言录》时的习惯动作。

“掘碑基三尺。”他突然提高声音,惊得围观众人一静。

几个差役扛起铁锹上前,百姓们却涌上来拦:“碑是我们的命!你们敢动,我们就跪到礼部门口!”

程知微的脸色白了白。

林昭然看见他望向人群中的小女娃——扎红绳的那个正攥着他的衣角,仰着脸说:“阿叔,碑里的话是给我们听的,你别拆它好不好?”

“退下。”程知微突然挥了挥手,声音发哑,“我只看砖,不拆碑。”

铁锹落下的瞬间,林昭然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三日前韩霁在桥洞下说的话:“秦九的窑场火候拿捏得准,空心砖埋进碑基时,砖口封得极密,除非用铁钎凿,否则看不出破绽。”此刻泥土翻起,露出半块青灰色的砖角,程知微蹲下身,用袖口擦去砖上的泥,突然僵住——砖壁上“师道重于官阶”六个字,在日头下泛着冷光。

“烧了它!”人群里有人喊。

林昭然认出是王记布庄的掌柜,那是沈砚之的门生故吏。

但程知微没动,他盯着砖上的字,眼神渐渐发直。

林昭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昨夜他幼子问的那句话:“爹爹,圣人说有教无类,为何女子不能考?”此刻砖上的字,正是对那孩子的回答。

“拓印十份。”程知微突然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呈报时附言:‘声出民约,文承古礼,或为天示,不宜轻断。’”

林昭然看着差役们用宣纸拓下砖文,看着程知微将拓印小心收进木匣,看着他转身时撞翻了茶摊却浑然不觉。

她知道,这匣拓印今夜就会摆在沈砚之的案头,而沈砚之——

此刻的政事堂,烛火将沈砚之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捏着程知微的呈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案头摆着孙奉取来的“典砖”,与碑底挖出的空心砖并在一起,火痕如出一辙。

“守拙可曾出庙?”他突然问。

孙奉垂首:“三十年未出西市半步。”

沈砚之闭目,指腹摩挲着砖上的“有教无类”。

他想起贞和年间的乡约碑,想起先帝命人记录的《石经补义》,想起小皇帝翻《童蒙新义》时眼里的光。

“三十年守一庙,守的不是佛,是火。”他喃喃道,笔悬在“彻查遗学阁”的批文上,迟迟未落。

窗外,西市的月光漫过宫墙,将碑影投在政事堂的青砖上。

那影子像条盘曲的根,正沿着墙缝,向着御书房的方向,一寸寸,无声地,爬过去。

林昭然立在破庙后的老槐树下,望着政事堂方向忽明忽暗的灯火。

她知道沈砚之今夜不会批下查封令——程知微的拓印、守拙的旧卷、前朝的乡约碑,这些线头已在他心里打成了结。

风掠过她的鬓发,带来西市的喧哗:“听说礼部没烧砖!”“碑声今晚该更响了吧?”

她摸了摸腰间的空心砖,砖上的“破帷”二字被体温焐得温热。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梆——”“梆——”,像在敲打着什么,又像在应和着碑底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读书声。

林昭然不知道的是,此刻政事堂的烛火突然明了一瞬,沈砚之望着批文上的空白,最终将笔搁在砚边。

而西市心典碑的影子里,有块砖缝正微微裂开,露出底下另一块空心砖的边角——那是她昨夜新埋的,砖壁上刻着:“破帷者,非一人之力,乃万民之心。”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