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落霞宗的桃花开了三载,又谢了三载。
观云台上,冷云霓玄衣素手,正将新采的晨露注入青瓷壶。炉火微红,茶香与桃香交织成淡薄的雾。她的修为始终停留在筑基初期,眉心的莲花印记也淡得几不可见,唯有一双眸子,静得如同深潭的水。
楚随云沿着新修的石阶走来,青衫拂过沾露的草叶。他如今已是落霞宗掌院,眉宇间褪去了少年青涩,添了三分沉静,七分从容。
“师叔,北境来信。”他递上一封火漆信笺,“屠师叔说,极光草原的牧民在夜空中看到了绿色的光河,与典籍中‘彼岸回响’的记载颇为相似。”
冷云霓斟茶的手微微一顿。茶汤注入杯中,涟漪荡开,映出天际那道已缩成细线的噬界之口。三年来,它安静得如同一个谎言。
“告诉屠烈,静观其变。”她将茶杯推过去,“边关的雪融了么?”
“化了,今年春来早。”楚随云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孟院主新注的《南华经》送到了,说其中有段‘混沌开窍’的释义,或与师叔当年的玄火真元有关。”
冷云霓接过书卷,指尖抚过墨迹。书页间夹着一片枯荷,叶脉蜿蜒如掌纹——是寒山寺那株龙游梅的叶子。孟希声总用这种方式,提醒她某些不必言说的往事。
暮色渐浓时,山下传来马蹄声。一个戴着斗笠的汉子牵着马走上山道,马背上驮着两只酒坛,坛身沾满塞外的风沙。
“醉师叔回来了。”楚随云起身笑道。
醉渔翁摘下斗笠,露出被烈日晒得黝黑的脸。他先对冷云霓行了一礼,才拍开酒坛泥封:“路过河西,尝了家新酒,顺道捎来给丫头尝尝。”
酒液澄黄,浮着细碎的酒花。冷云霓浅啜一口,辣意从喉头烧到心底。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沈墨心也是这样,从山下捎回一壶酒,师徒二人对坐到月沉星稀。
“海上的雾散了。”醉渔翁突然说。
冷云霓抬眸。
“东海的渔船回来了,说迷雾海三年不见的日出,这个月初见光了。”他灌了口酒,喉结滚动,“渔歌里唱,雾散时,有青鸟衔着桃花枝,往西飞去了。”
楚随云手中的茶杯轻轻落在石桌上。西边,是昆仑墟的方向。
二
桃花落尽时,冷云霓下了山。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着青霜剑和一壶酒,沿着荒废的官道往西走。修为散了,脚步却比从前更轻,踏过青苔与断碑,不惊起一粒尘埃。
第七日黄昏,她停在一条河边。河床干涸,露出底下白色的卵石,石上刻着模糊的星图。对岸有座破败的道观,观前老柏虬曲,枝干指向苍穹某个固定的方位。
观里没有神像,只有满地落叶和一个打坐的蒲团。蒲团上放着一卷竹简,简上刻着《道德经》,却在“道可道”三个字旁,添了一行朱砂小批:“非常道者,谓之心灯。”
心灯。冷云霓想起俞青峰化道时,掌心燃起的那簇火。
她在观中住了三日,每日清扫落叶,用河水煮茶。第四日拂晓,有牧童骑牛过河,递给她一封信。信上没有署名,只画着一盏油灯,灯焰里裹着一粒沙。
当夜星斗满天时,她点燃那盏随身带的油灯,灯焰竟不摇曳,直直照向西方群山深处。她跟着光走,穿过密林与峡谷,在黎明时分找到一处山洞。洞口垂着藤蔓,掀开却是向下的石阶,石壁上嵌着发光的苔藓。
阶梯尽头是间石室,室顶凿空,漏下天光。正中石案上供着半面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人影,而是缓缓旋转的星图。星图中央,有个极小的光点在跳动,如同心脏搏动。
冷云霓将手按在镜面上。玄火真元早已散尽,只剩一点温热的余烬在丹田流转。那点余烬触到镜面时,星图突然加速旋转,光点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她看见了。不是幻象,是烙印在时空中的记忆碎片:浩瀚的虚空里,初始之火如蒲公英飘散,其中一粒落入此界,化作龙脉的种子。而噬界之口,竟是上古大能为了封印某个更恐怖的存在,强行撕开的通道。彼岸的侵蚀,不过是封印松动的余波。
铜镜“咔嚓”一声,裂成碎片。石室开始坍塌,她退出山洞时,整座山都在震动。
归途遇上暴雨,她在岩穴避雨时,发现石壁上刻着幅壁画:一个僧人将油灯递给女子,灯盏中盛的不是油,是泪水。
雨停后,她在一棵枯树下挖到个陶罐,罐里装着几颗莲子,莲子上天然生着“因果”二字。
三
返回落霞宗时,已是深秋。
楚随云在观云台等她,石桌上摊着北境新送来的舆图。极光草原的绿色光河已连成星网,而星网的中心,正对着昆仑墟的最高峰。
“三年前龙脉平衡时,天地灵气有过一次剧烈的波动。”楚随云指向舆图某处,“孟院主推演,那波动在昆仑山形成了共鸣,或许……惊醒了某些沉睡的东西。”
冷云霓将干枯的莲子放入茶壶,冲入热水。莲子在水中舒展,渐渐开出一朵透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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