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独自在章台宫大殿深处踱步。
他刚刚听完中车府属官的密报——扶苏公子与少府章邯在阳狱死牢中急索鲜牛乳,并秘密配制一种名为“酸牛乳”的饮剂。
为了解心中疑惑,嬴政将蒙毅传召过来。
“蒙毅!”嬴政的声音陡然响起,低沉而急迫,在空旷殿宇中激起回音。
“臣在!”
嬴政直接发问:“今日阳狱,赵天成所言原原本本,给朕复述!”
“诺!”蒙毅不敢怠慢,垂首肃立,将赵天成在牢房中的话语清晰复述。
从章邯质疑“二世而亡”开始,到赵天成断言陛下丹毒已深,命不过一两年;
再到其剖析赵高、李斯可能矫诏,胡亥上位必致天下大乱;
最后,便是扶苏公子情急之下以“家父”之名求取解毒之法,引出“酸牛乳”之说,以及那番以粟米粒推演宗室人口暴涨、终将耗尽国力的惊世之言。
蒙毅的叙述力求平实,但赵天成的逻辑链条冰冷严酷,直指帝国命门。
当说到那粟米推演时,蒙毅清晰地复述了每一个数字:第一代二十皇子,生八十孙,三百二十曾孙,一千二百八十玄孙…直至第七代八万一千九百二十云孙!推演过程简单粗暴,结论却如泰山压顶。
嬴政背对蒙毅,静静地听着。
宽阔的肩膀在玄色帝袍下纹丝不动,唯有冕旒垂下的玉藻在烛光映照下,随着他细微的呼吸极轻微地晃动。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金丹之毒…”嬴政停下脚步,这四个字像冰锥扎进耳膜。
前有马蹄铁、化铁水,今有解丹毒!
一股混杂着惊骇、狂怒与一丝微弱希望的情绪在胸腔翻腾。
自己今日没去阳狱错过了什么?
更令他心绪难平的是密报中另一件事——赵天成以粟米为引,推演宗室繁衍,断言七代之后,嬴姓子孙可达数万之众,必将耗尽国库,拖垮帝国。
此法竟能预演百年之后的人丁数目?
此等推演之术,闻所未闻!
许久,嬴政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粟米推演……七代,八万余口?” 嬴政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穿透寂静的力量。
他精于权谋,通晓百家,却从未想过治国之术中,竟有如此直观、冷酷,却又直指核心的推演之法!
此法无需圣人微言大义,仅仅用最寻常的黍粒,循着最朴素的“一人四子”之理,层层递推,便将未来百年的巨患**裸地铺陈眼前!
这方法本身,就蕴含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力量。
它似乎触及了某种关于“数”与“势”的根本道理,其展现出的预见性和冲击力,不亚于任何一家学说!
甚至……更为直观,更为致命!
“此法……”嬴政的目光锐利地锁住蒙毅,“赵天成如何称谓?仅是以粟米计数,还是……另有名目、章法?”
蒙毅垂首:“回陛下,赵天成只言此乃‘算数游戏’,以粟米为引,推演宗室繁衍之必然。未提及其名,亦未详述章法。然其推演过程,步步分明,环环相扣,数理清晰,直指积弊。”
嬴政沉默。
算数游戏?
这绝非游戏!
这分明是窥见国运兴衰的利器!
能推宗室,便能推税赋,推兵源,推仓储……若能掌握此法精髓,于治国,无异于手握明灯!
一个念头在嬴政心中迅速成型。
“传朕口谕。”嬴政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决断。
“命章邯,详询赵天成:此粟米推演之法,究系何理?有何名目?具体如何推演?除宗室外,此术能否推演田亩产出、仓廪积粟、民力耗用?务必问清其中关窍,条陈上奏!不得有误!”
“诺!”蒙毅肃然领命,深知此事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这看似简单的推演之术,已被陛下视为不亚于“酸牛乳”解方的重要秘术。
“另,”嬴政补充道,语气更沉一分。
“‘酸牛乳’事,按赵天成所言,着少府速办!原料、制法、呈送,皆需你与章邯亲自过问,用朕身边最可靠之人!不得经手任何可疑者!每日所进酸乳,先由太医及……择人试尝。”
“臣遵旨!”蒙毅深深一躬,迅速退出大殿,身影融入殿外的阴影中。
陛下的旨意已化作无形的压力,传递向那座阴森的死牢。
阳狱死牢。
“哐当”一声牢门被打开,刺眼的光线短暂驱散了牢房内的昏暗。
一名身着少府属官服饰的吏员快步走入,将一只密封的陶罐小心放在地上,又匆匆退了出去。
陶罐里,是少府匠作坊连夜按赵天成口述之法,以最新鲜牛乳“闷”出的酸牛乳。
另一角,扶苏公子送来的蜂蜜和几样捣碎的果泥也静静放着。
章邯看着地上的陶罐,心情复杂。
陛下密旨已到,除了督办酸乳,更要询问那推演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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