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需病房门的隔音效果堪称顶级,但陈成推门进去的瞬间,还是感觉到一丝残留的凝重气息在消毒水味里弥漫。老领导已经靠在摇起的病床上,床头灯柔和的光线笼罩着他略显疲惫却异常锐利的双眼,像两口历经风霜却锋芒不减的古井。他手里捻着一份薄薄的文件,纸张边缘被手指摩挲得微微发亮。
诸成和脸色煞白、腿肚子还在隐隐筛糠的赵胖子紧随陈成身后。小王秘书无声地关上门,如同一道闸,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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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赵胖子粗重又极力压抑的喘息。他像只被丢进狮子笼里的肥羊,眼神惊恐地扫过病床上那位不怒自威的老人,又赶紧垂下,死死盯着自己那双沾了灰的锃亮皮鞋尖。
“领导。”陈成走到床边,声音沉稳,带着汇报工作的简节,“赵总带来了新的情况,表示愿意彻底交代‘水上酒廊二期’项目及相关问题,争取宽大处理。”
“嗯。”老领导眼皮都没抬,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文件上,仿佛那几页纸里藏着千钧江山。他只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在评估一件无关紧要的工具。
赵胖子却被这声轻哼吓得浑身肥肉都抖了三抖,膝盖一软就想往下跪,被旁边眼疾手快的诸成一把拎住了胳臂。
“赵总,病房里不兴跪拜这套。”诸成脸上笑嘻嘻,手上力道却丝毫不松,把他拖到靠墙的沙发旁按下,“坐这儿,组织需要你清醒地回忆,清醒地交代。”
老领导这时才缓缓抬眼,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探照灯,精准地打在赵胖子那张汗涔涔的脸上。赵胖子顿时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丢在聚光灯下,脸上火辣辣的,汗水小溪似的沿着鬓角往下淌。
“……领导……我……我有罪!我坦白!我交代!”赵胖子舌头打结,语无伦次,“都是张秘书长……不,张建国那个王八蛋逼着我干的!假账!虚报工程量!还有……还有给领导们安排的‘特殊关怀’……我手机!我手机里都有记录!有录音!”他手忙脚乱又想掏手机,动作慌乱得像刚学会使用工具的猴子。
“小王,”老领导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带赵总到隔壁小会客室。给他纸笔,让他把知道的一切,涉及到的每一个人,每一笔钱,每一个环节,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写下来。特别是……”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赵胖子头顶,看向陈成和诸成,“张建国嘴里那个‘刘老板’,以及所有牵扯到的海外咨询费和关联账户。”
“是!”小王秘书立刻应声,动作干净利落,走到赵胖子身边,“赵总,请吧。”
赵胖子如蒙大赦又似坠入深渊,哆嗦着站起来,一步三挪地被小王“请”了出去。门轻轻合上,病房里只剩下老领导、陈成和诸成三人。空气似乎又沉凝了几分,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少了一丝,多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坐。”老领导放下手中的文件,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陈成和诸成依言坐下。
“市委大院那边,尘埃落定了?”老领导问,眼神锐利依旧。
“刘副书记和张建国,省纪委严明主任已经接手。”陈成言简意赅地将市委卫生间那戏剧性的一幕概括了几句,尤其提到了刘副书记被架走前那句歇斯底里的嘶吼——“我没签字!那份合同我没签字!”
“没签字……”老领导咀嚼着这三个字,嘴角露出一丝洞悉世情的冷峭,“看来我们的刘副书记,不是蠢,就是被人当了枪。那份让他心心念念觉得能保命、或者能拉人下水垫背的合同,分量不轻啊。”他目光转向陈成,“审计那边?”
“已经紧急部署,”陈成立刻回应,眼神沉稳,“重点就在水上酒廊二期账目上那几笔流向海外的‘咨询服务费’。数额巨大,财务包装得极具迷惑性,表面合同看起来天衣无缝。审计署的同事已经在连夜攻坚,但对方显然是老手,资金通过多个离岸空壳公司层层漂洗,追查源头需要时间,而且……阻力不小。”
“阻力?”诸成插话,脸上招牌的痞笑里多了几分冷意,“恐怕不是阻力那么简单吧?弄不好,阻力后面藏着真正的‘大鱼’,等着一口吞掉所有鱼饵呢。”他故意把“大鱼”两个字咬得很重。
老领导微微颔首,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如同诡谲的眼睛:“深海有鲲动……刘张这两个蠢货,不过是浮在水面的虾米。那份需要特殊‘级别’才能签字的合同,才是真正钓鲲的饵。”
他收回目光,锐利如电,看向陈成和诸成:“但钓鱼,尤其是钓这种藏在深海里的怪物,光有饵还不够。得让它自己觉得安全,觉得有机可乘,觉得吞下饵料还能全身而退,它才会真正浮出水面,张开那张贪婪的巨口。”
病房里安静下来。陈成眼神微凝,老领导话里的深意如同冰水泼面,让他瞬间清醒。刘张落网只是开始,是风暴的第一圈涟漪。真正的风暴眼,在于那份合同背后所代表的、足以让刘副书记临死前还嘶吼“没资格签”的庞然大物!他们在明处打掉了两个触手,却也惊动了深海的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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