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库那扇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激起一片呛人的灰尘,仿佛吞噬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陈成和诸成像是被丢进了一个庞大的、时间停滞的坟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陈年的味道——纸张受潮后特有的霉味儿、劣质浆糊的酸馊、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老鼠窝的腥臊气,混合在一起,直冲鼻腔,熏得人脑仁儿疼。
眼前是望不到头的巨大空间,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铁灰色密集架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一眼看不到尽头。架子上的档案盒子层层叠叠,堆砌得密密麻麻,有些地方因为挤压变形,盒子歪斜着,随时要塌下来的样子。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灰,灰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操……”诸成刚开口骂了半句,一股灰尘就呛进了嗓子眼,顿时弯腰咳得撕心裂肺,咳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好半天才顺过气,抹着眼睛骂道:“这他妈是档案库?这是尘封千年的古墓!柳志宏这老王八蛋,杀人不用刀啊!这是要把咱哥俩活埋在这‘百年大计’里?”
旁边负责交接的、顶着个“档案中心副主任”虚衔的老王,是个常年在这“古墓”里熬成了半截身子入土的干瘪老头,一脸习以为常的麻木。他慢悠悠地掏出一大串比他脸还脏的钥匙,叮当作响,用一口浓重的方言道:“咳……咳咳……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咧……喏,钥匙,东区A到G架归你们,西区是别个科室的,莫乱动。清点目录在里头办公室桌上,灰厚了点,擦擦就能看。对了,库里头手机没信号,要打电话得上走廊尽头那个小窗户边边……还有啊,”老王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指了指天花板角落几个亮着微弱红光的小点,“监控开着咧,领导随时能看,干活……莫偷懒。”
老王交代完,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佝偻着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溜出了铁门,留下陈成和诸成站在灰尘弥漫的“钢铁森林”入口,面面相觑,感觉像是被判了无期徒刑。
接下来的日子,枯燥单调得足以让最坚韧的神经都濒临崩溃。他们的“战场”从宽敞明亮的办公室转移到了这令人窒息的档案库。每天的工作就是戴上口罩(即便如此,鼻子里擤出来的鼻涕还是黑的)、手套,像考古队员一样,从那些摇摇欲坠的架子上,小心翼翼地搬下一箱箱沉重无比、散发着历史“醇香”的旧档案盒。打开,一股更加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的文件纸张大多泛黄变脆,字迹模糊,甚至粘连在一起。他们需要极其小心地一页页分开,核对卷宗号、文件标题、日期,然后在旁边那台老爷扫描仪上,吱吱嘎嘎地扫描存档,再按新的索引规则重新编号、装箱、上架。
工作量大到令人绝望。一天下来,脖子僵硬,腰酸背痛,浑身上下沾满了灰黑色的尘土,口罩边缘勒出的印子清晰可见。更要命的是精神上的折磨。除了偶尔看到一些几十年前的奇葩公文或者褪色的老照片能让人短暂咧嘴苦笑一下,其余时间,面对着无穷无尽的、毫无意义可言的会议记录、财务报表、人员调动表……那种重复、单调、隔绝的感觉,能把人逼疯。
“老陈,你看这个!”某天下午,诸成灰头土脸地搬下一个沉重的木箱子,箱子角都烂了,灰尘簌簌往下掉。他打开盖子,里面是一摞厚厚的、装订粗糙的会议记录本,纸张脆得跟薯片似的。“八八年红星机械厂的厂务会记录……啧啧,你看这议题,‘关于解决职工澡堂肥皂供应不足问题的紧急磋商’……这他妈也能开个紧急会?还记录这么厚一本?”诸成翻着发黄发脆的纸页,哭笑不得。
陈成凑过去看了一眼,也忍不住摇头。历史的尘埃里,埋藏着太多令人啼笑皆非的琐碎。他刚想说点什么,目光却被箱子底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吸引住了。那里塞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质的档案袋,夹在一堆破烂的表格中间,袋口没有封签,袋身上也没有任何标记,像是被遗忘的弃儿。
鬼使神差地,陈成把它抽了出来。入手很轻。他解开缠绕的白色棉线,里面只有薄薄的几页纸,纸张倒是意外的平整,保存完好。最上面一张,像是随手撕下来的便签纸,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
**“老牛,账不对!缺口太大!城南那地皮转让,宏光的钱只进了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去哪了?!查!必须查清楚!—— 乔”
陈成的心猛地一跳!宏光?又是宏光!他立刻翻开下面几张纸。一张是模糊不清的复印文件,像是什么合同的片段,关键地方被墨水污渍遮盖了,但隐约可见“宏光实业”、“土地转让”、“补偿金”等字样。另一张则是一份手写的、极其潦草的收支清单,罗列着几笔大额款项的进出,单位都是“万”,数字触目惊心!其中一条写着:“宏光转城南地块补偿,入账:500万”。而在这条下面,用红笔重重地划了个醒目的问号,箭头指向旁边另一行小字:“实际支付:1500万?” 旁边另一个地方,又有一行小字注释:“疑走‘金鼎’账目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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