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被重新堵上了嘴,绝望的呜咽在洞穴角落里压抑地回响。水生小心翼翼地从秀才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了那张被汗水浸得发软、边缘卷曲的纸条。上面正是瓶底那行工整到刺眼的小楷:“迷途知返,前尘可泯。药赠英雄,归途已备。知名不具。”
林锋用仅能活动的右手,艰难地接过纸条。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纸张,仿佛触碰到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他借着洞口透入的、越来越微弱的天光,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他的眼底,刺进他的心里。
迷途知返?归途?军统的归途?
那归途的尽头,是王耀武许诺的美械特种部队?是青天白日勋章下的荣华富贵?还是…指向同胞兄弟的枪口?是龙潭镇军统暗杀李石头时溅起的血花?是即将到来的内战硝烟?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在林锋胸腔里冲撞。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腐臭、血腥和绝望的空气,却让他的头脑在剧痛中异常清醒。他将纸条缓缓攥紧,揉成一团,仿佛要捏碎这恶毒的诱饵。
“顾…叔…” 林锋的声音依旧微弱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做得对…药…毁得好…”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沉重的认可。
老顾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连长醒了,并且认同他的选择!这比任何东西都重要!他重重点头:“连长,您安心养伤!天快黑了,我准备一下,按计划出去!”
林锋的目光落在老顾脸上,那饱经风霜的坚毅面孔上,刻满了疲惫和视死如归的决绝。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右手艰难地抬起一点,指向洞口方向,又指了指老顾,再指向自己,最后缓缓握拳。
老顾一愣,随即明白了林锋的意思:外面太危险!你不能一个人去!等我…等我恢复一点,一起去!
一股暖流夹杂着更深的忧虑涌上老顾心头。他咧嘴想笑,却只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连长,您这身子骨…动不了!等您能动了,黄花菜都凉了!船工兄弟等不起!您…您也需要药!放心!我老顾命硬!这片芦苇荡,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出去!” 他拍了拍腰间那把磨得锃亮的驳壳枪,“有它,还有这身本事,阎王想收我,没那么容易!”
林锋还想说什么,但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左臂伤口的刺痛袭来,让他眼前发黑,只能无力地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老顾不再犹豫,立刻开始准备。他脱下相对干净的外套,换上最破旧、沾满泥浆和芦苇碎屑的短褂,脸上、脖子上同样抹上厚厚的污泥。他检查了驳壳枪的弹匣,将仅剩的几颗子弹压满,插回腰间。最后,他将那把永不磨损的合金军刺(之前由水生保管)仔细绑在小腿上,作为最后的依仗。没有多余的话语,他向老周和水生点了点头,又深深看了一眼昏迷的船工和被缚的秀才,最后目光在林锋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眼神复杂而坚定。
“等我回来。” 低沉的声音在洞内响起,带着磐石般的承诺。随即,他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拨开洞口的芦苇,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暮色和弥散的雾气之中。
夜色,彻底吞没了芦苇荡。雾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夜晚的低温下变得更加浓重粘稠,能见度不足五步。寒风穿过密密的苇杆,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声。
陈汉生——“渔夫”,依旧守在他那艘半旧的小舢板上。船头的鱼形灯笼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在浓雾中晕开一小团模糊的光晕,如同鬼火。他蜷缩在船尾破旧的蓑衣下,像一块真正的、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礁石。耳朵却如同最精密的声纳,捕捉着四周一切细微的动静:水流的汩汩声、风吹芦苇的沙沙声、远处偶尔传来的、模糊的犬吠…以及,那若有若无、似乎被刻意压抑的划水声!
来了!
陈汉生的神经瞬间绷紧!他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灵敏的探针,穿透浓雾,锁定了声音来源的大致方向——上游,芦苇丛更深处!声音很轻,很缓,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老练!
不是普通船民!普通船民在这种鬼天气、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刻,要么早早归家,要么划船不会如此刻意地压抑水声!陈汉生心中瞬间做出判断。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改变,只是将身体缩得更紧,斗笠压得更低,彻底融入船民的伪装。手中的船桨,却已悄然调整了角度,随时可以发力。
浓雾如同翻滚的灰白色幕布。一个模糊的黑影,极其缓慢地从上游的芦苇水道中滑出。没有灯光,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黑影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微弱的灯光,动作瞬间停滞,完全隐没在浓雾和芦苇的阴影里。一股无形的、高度警惕的气息,如同冰冷的针,穿透雾气,遥遥锁定了陈汉生的小船!
高手!绝对的高手!
陈汉生心中凛然!这种瞬间的隐蔽和反侦察意识,远超普通抵抗分子!他几乎可以肯定,这黑影即使不是“幽灵”本人,也必定是其核心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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