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真不想渡劫啊 第6章 寒夜旧伤

子夜时分，“福地”的毒瘴褪去了白日里张牙舞爪的浓烈色彩，沉降成一片粘稠、滞重的深紫色雾霭，如同凝固的、带着甜腥的淤血，无声地淤积在石屋的每一个角落。空气里不再仅仅是刺鼻的腐蚀感，更多了一种阴湿入髓的寒意，丝丝缕缕钻入骨缝，仿佛要冻结流淌的血液。李狗蛋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后背紧贴着粗糙潮湿的墙壁，双目紧闭，全力运转着《混元功》。丹田深处，那汪炼气大圆满的灵液之潭粘稠如汞，深沉如墨，蕴含着雷火、毒瘴与深紫韧芒的奇异平衡，在功法的引导下缓缓流转，一丝丝精纯的灵力被艰难地提炼出来，缓慢滋养着白日里因“狂暴表演”而过度损耗、隐隐作痛的经脉。每一次灵液的涌动，都牵扯着锻体五重玉骨上细微的骨屑剥落处，传来麻痒与刺痛交织的怪异触感。

石屋死寂，只有毒瘴无声流淌的嘶嘶声，以及李狗蛋自己绵长而压抑的呼吸。角落里，苏清月蜷缩成一团，像一尊被遗忘的、蒙尘的石像。她将自己深深埋入最浓重的阴影里，凌乱枯槁的发丝几乎完全遮住了脸，只露出一个苍白尖削的下巴轮廓。她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只是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麻木与死寂之中，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突然，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受伤小兽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打破了石屋的死寂！

李狗蛋猛地睁开眼。那声音太轻，几乎被毒瘴流动的声响淹没，但他捕捉到了。目光如电，瞬间刺向苏清月的角落。

阴影里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法抑制的幅度颤抖着。那不是冷，而是一种从骨髓深处蔓延出来的、无法控制的痉挛。她死死环抱着自己的双臂，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破旧单薄的衣衫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瘆人的青白色，仿佛要将自己勒碎。牙关紧咬，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却依旧无法阻止上下牙齿剧烈的磕碰。冷汗，不是细密的汗珠，而是大颗大颗、如同溪流般的冷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额角、鬓发间疯狂渗出，迅速浸透了散乱枯槁的发丝，顺着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带着淡淡腥气的湿痕。

寒毒！ 李狗蛋瞬间明白了。这“福地”深夜特有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湿寒意，如同最恶毒的引信，彻底引爆了她丹田被废时残留的、如同跗骨之蛆的旧伤！吴老狗当年废她修为时打入的阴寒掌力，此刻正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她破碎的经脉和枯竭的丹田废墟中疯狂肆虐、穿刺！

“嗬…嗬…” 压抑不住的、带着剧烈痛楚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地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漏出，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无法控制的、濒死般的战栗。她的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张被拉到极限、随时可能崩断的弓，每一寸肌肉都在剧烈痉挛中绷紧、扭曲，对抗着那来自身体内部、要将她彻底冻裂、碾碎的酷刑。

二哈早已被惊醒，它没有像往常一样凑近，反而夹着尾巴，喉咙里滚动着一种极其不安的、带着恐惧的低沉呜咽。琥珀色的竖瞳死死盯着阴影中痛苦挣扎的身影，传递来混乱而强烈的意念：“冷…冰刺…扎…主人…救…危险！” 它本能地感觉到那寒意中蕴含的毁灭性力量，那是足以冻结生命的死亡气息！

李狗蛋心脏猛地一缩，看着那蜷缩在阴影里、无声承受着无边痛苦的身影。他想起白天她冷言戳破“锁神引”时眼底刻骨的恨意，想起她配药熬散时苍白的脸和专注的眼神，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被深深压抑的绝望与麻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几步便跨到苏清月的角落。

蹲下身，靠近的瞬间，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气扑面而来！仿佛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刚从万载玄冰中刨出的石头。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裸露的皮肤上瞬间凝结了一层细微的白霜！

“喂…”李狗蛋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迟疑，“苏师姐？”

阴影里的身影猛地一僵！那剧烈的颤抖瞬间停滞了一瞬，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随即，更加剧烈的痉挛爆发开来！她将头埋得更深，几乎要嵌入冰冷的石壁，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痛苦的呻吟，从齿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滚…开…”

拒绝！极其强烈的拒绝！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近乎野兽护伤般的凶戾和绝望的羞耻！她宁愿在这无边的寒冷和痛苦中独自腐烂，也不愿将自己最脆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这个男人面前！

李狗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苏清月因极度痛苦和抗拒而剧烈起伏、却依旧单薄得惊人的后背，看着她被冷汗彻底浸透、紧贴在嶙峋脊骨上的破旧衣衫，看着她死死抠进地面、指缝间甚至渗出淡淡血丝的枯瘦手指。一股无名火混杂着难以言喻的烦躁猛地窜上心头。

“妈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语气凶恶，动作却不再犹豫。丹田内，那汪深沉的灵液之潭猛地一震！《混元功》全力运转，一股精纯的、炼气大圆满的液态灵力被强行抽取、凝聚！

这一次，灵力的性质被李狗蛋刻意引导、转化！不再是霸道撕扯毒瘴的混沌贪婪，不再是模拟狂暴的炽热蛮横，更不是伪装蚀骨的阴寒刺骨。他努力回忆着运转毒瘴时，那痛苦磨砺中意外诞生的一丝微弱却精纯的生机！那丝源自混沌包容、最终淬炼而出的淡金色暖流！

嗡！

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温润感的淡金色灵力，艰难地从他指尖探出。这灵力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它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的意味，避开了苏清月紧绷抗拒的后背要穴，如同最灵巧的游鱼，悄无声息地贴向她因痉挛而微微拱起、暴露在外的后颈皮肤——那里是距离她破碎丹田最近、也是经脉相对稍“完整”的入口之一！

“呃——！” 就在淡金色灵力触及皮肤的瞬间，苏清月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身体猛地弹起！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极致痛苦的嘶鸣从喉咙深处爆发！她本能地想要挣脱、逃离，体内肆虐的寒毒仿佛受到了挑衅，瞬间爆发出更加狂暴的反扑！深紫色的冰晶甚至开始在她裸露的皮肤表面凝结！

“别动！”李狗蛋低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凶悍！他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出，并非粗暴压制，而是精准地扣住了她剧烈颤抖的手腕脉门！触手一片彻骨的冰凉，仿佛握住的不是血肉，而是一块千年寒冰！他死死扣住，不是为了禁锢，而是为了建立更直接、更稳固的灵力通道！

丹田内灵液疯狂旋转，《混元功》超负荷运转带来的经脉灼痛再次传来。那缕淡金色的生机灵力，如同涓涓细流，带着李狗蛋此刻近乎榨取自身本源的意志，强行冲开苏清月手腕处如同冰封废土般的经脉阻隔，艰难地向她体内深处、那寒毒肆虐的核心区域探去！

入侵！这是苏清月最本能的感受。那缕温热的灵力，如同滚烫的异物，蛮横地闯入她早已破碎、被寒毒彻底占据的经脉废墟。所过之处，带来的是冰火交织、撕裂般的剧痛！寒毒疯狂反扑，试图冻结、碾碎这缕入侵者，而那淡金色的微弱暖流却异常顽强，带着一股源自混沌的包容与韧性，在极致的对抗中艰难地消融着最外围的寒冰，带来一丝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啊…痛…” 苏清月再也无法压抑，喉咙里滚动着破碎的呜咽。但这一次，除了极致的痛苦，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那深入骨髓、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冻结的酷寒深处，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流，如同黑暗深渊里透出的、遥远而模糊的光点，正艰难地抵抗着无边无际的冰冷与绝望。她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在剧痛与这奇异暖流的拉锯中，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受控制的松懈。一直死死抠着地面的手指，无意识地松开了一点。

李狗蛋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丝变化！他精神一振，更加疯狂地催动《混元功》，不顾自身经脉的隐痛，将更多的淡金色生机灵力，如同细小的暖流，持续不断地注入那条被他强行打开的、极其脆弱的通道。他死死扣住苏清月冰冷刺骨的手腕，感受着她脉搏在冰寒与微弱暖流冲击下紊乱而虚弱的跳动，额角也因巨大的消耗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石屋内，深紫色的毒瘴依旧无声流淌。角落的阴影里，一个男人凶悍地扣着一个女人冰冷的手腕，淡金色的微弱光芒在两人接触的地方时隐时现。女人蜷缩的身体依旧在痛苦地颤抖，呜咽声断断续续，但那股要将她彻底吞噬的、纯粹的死亡寒潮，似乎被这微弱而顽固的暖流，短暂地…撬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二哈停止了不安的低鸣，趴伏在不远处，琥珀色的竖瞳紧紧盯着两人接触的地方，传递着懵懂却专注的意念：“暖…主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