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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裹挟着草木的腥气灌进喉咙，杜明扶着一棵歪脖子树剧烈喘息。后颈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那是跳窗时被树枝划破的，血珠渗出来，在衣领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黑暗，高老庄的轮廓早已消失在密林深处，但高翠兰那尖锐的猪叫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带着令人牙酸的贪婪。
手心的木牌被汗水浸得发潮，“悟空”两个字的刻痕里积着细小的泥粒。杜明用袖口擦了擦木牌，背面“花果山的猴子，不吃桃子”那行小字愈发清晰。书生（猪悟能）的话还在脑子里打转——“去花果山，找真正的规则”。可经历过流沙河和高老庄的骗局，他实在不知道该相信什么。规则是诱饵，那“真正的规则”又会是什么？
天蒙蒙亮时，他终于走出了密林。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连绵的山峦像是被泼了浓墨，山体呈深褐色，岩石裸露处泛着金属般的冷光。漫山遍野都是猴子，它们或蹲或坐，密密麻麻地攀在树枝上、岩石间，毛色是极深的灰，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
最诡异的是它们的眼睛。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整个眼球都是一片浑浊的白，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白内障。它们一动不动地盯着杜明，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却没有任何活物的灵动，倒像是无数尊被固定住的石像。
杜明的脚步顿住了，心脏在胸腔里沉甸甸地跳动。他看到山脚下立着一块断裂的石碑，碑面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隐约能看到“花果山访客条例”几个字。他拨开藤蔓，露出下面的刻字，指尖触到冰冷的石面时，微微发颤。
第一条：入山者须给每只猴子喂“桃子”，且桃子必须是“带血的”。
第二条：见到“美猴王”时，要跪拜并说“大王圣明”。
第三条：日落前必须离开花果山，否则会被“猴群同化”。
“带血的桃子……”杜明低声重复着，目光扫过周围的猴子。它们依旧保持着静止的姿态，白色的眼睛像是能穿透人心。他突然注意到，离他最近的那只猴子爪下，放着一个啃了一半的桃子——果皮是正常的粉色，果肉却泛着暗红色，凑近一看，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血丝。
胃里一阵翻涌，杜明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他在附近的果树上摘了几个青涩的桃子，表皮还沾着绒毛。该去哪里找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的伤口，那里的血已经凝固了。犹豫片刻，他捡起一块尖锐的石片，在自己的指尖划了一下。
刺痛感传来，鲜红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杜明握紧指尖，将血滴在桃子上，看着暗红色的血渍在果皮上慢慢晕开。他捧着这颗“带血的桃子”，走向离他最近的那只猴子。
猴子终于有了动作。它缓缓抬起头，白色的眼睛盯着桃子，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杜明将桃子递过去，指尖几乎要碰到它冰冷的爪子时，突然发现这只猴子的嘴有些不对劲——它的嘴唇咧得很大，却看不到任何牙齿，口腔深处是一片黑洞洞的虚无，像是一张没有底的漏斗。
猴子没有接桃子，只是用那张黑洞般的嘴凑了过来，对着桃子上的血迹猛地吸了一口。杜明清晰地看到，血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而桃子本身却完好无损，仿佛从未被触碰过。
“它们吃的不是桃子，是血……”杜明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终于明白猪悟能留下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花果山的猴子，不吃桃子。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给其他猴子喂“带血的桃子”。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无数双白色的眼睛落在身上，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有的猴子吸完血后会发出“嘶嘶”的声响，有的则会用爪子轻轻拍他的裤腿，冰凉的触感让他头皮发麻。
指尖的伤口很快就不流血了，杜明只能在新的地方划开小口。血珠滴落在桃子上，像是在给这些诡异的猴子献祭。他的头晕越来越严重，失血让眼前开始发黑，可他不敢停——规则第一条就像悬在头顶的剑，谁知道不遵守会遭遇什么。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来到山顶。这里有一间简陋的石屋，屋顶铺着茅草，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牌匾，上面写着“水帘洞”三个字。石屋前的空地上，坐着一个戴着猴子面具的老人。
老人穿着一件破烂的黄色僧衣，面具是用某种兽皮做的，毛色已经发灰，眼窝处挖了两个洞，能看到里面浑浊的眼珠。他手里拿着一根金箍棒形状的木棍，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地面。
“你来了。”老人的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悟能让你来的？”
杜明的心一紧，握紧了手里的木牌。他想起规则第二条，刚要跪下，却被老人抬手制止了。“别装模作样了。”老人冷笑一声，面具下的眼珠转向他，“他给你的木牌呢？拿来看看。”
杜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刻着“悟空”的木牌递了过去。老人接过木牌，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刻痕，突然“嗤”地笑了：“悟能又在骗人，他才是最想让你留下的。”
“什么意思？”杜明追问。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将木牌扔了回来。“你以为这些猴子为什么要喝血？”他指了指周围的猴子，它们依旧保持着静止的姿态，白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它们不是在吃东西，是在认主。”
杜明突然感觉到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指上不知何时长出了几根细小的灰毛，正顺着皮肤向上蔓延。他吓得猛地擦掉，可那些毛像是扎根在了肉里，擦掉一根又长出一根。
“带血的桃子是同化的媒介。”老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笑意，“你每喂一只猴子，就把自己的血留在了这里，它们会记住你的气味，然后……慢慢变成你。”
杜明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他想起规则第三条——“日落前必须离开，否则会被猴群同化”。原来这不是警告，而是早已设计好的陷阱。猪悟能让他来找“真正的规则”，其实是让他一步步走进这个死亡圈套。
“你是谁？”杜明后退一步，握紧了手里的石片，指尖的灰毛已经蔓延到了手背，“你不是美猴王。”
老人缓缓站起身，身高竟比杜明高出一个头。他抬手抓住脸上的面具，猛地一撕——
兽皮面具被扯了下来，露出下面一张熟悉的脸。面如冠玉，笑容温文尔雅，正是高老庄那个给了他木牌的书生，猪悟能！
“很惊讶吗？”猪悟能的笑容里带着一种疯狂的快意，他指了指周围的猴子，“这些规则都是我写的。你看，那只猴子像不像流沙河石碑旁的白骨？还有那只，是不是很像被高翠兰吃掉的男人？”
杜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脏骤然缩紧。那些猴子的姿态、体型，竟真的和他遇到过的死者隐隐重合。
“你每遵守一条规则，就离‘成为猴子’近一步。”猪悟能一步步逼近，手里的木棍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流沙河让你学会恐惧，高老庄让你学会怀疑，这里……会让你学会绝望。”
杜明的手背已经被灰毛覆盖，皮肤开始发硬，像是覆盖了一层粗糙的鳞片。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变得模糊，脑子里不断闪过猴子的嘶吼、啃食的声音，还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和这些猴子一起蹲在树上，用那双白色的眼睛盯着新来的人。
“不……”杜明咬碎了牙，用石片狠狠划破自己的手臂。剧痛让他清醒了几分，鲜血涌出，滴落在地上，瞬间吸引了几只猴子的注意。它们白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贪婪，开始慢慢向他靠近。
“别做无谓的挣扎了。”猪悟能笑着说，“你的血已经和它们融为一体，日落之后，你会忘记自己是谁，忘记来自哪里，变成它们中的一员。”
杜明看着那些逼近的猴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猛地冲向石屋，猪悟能愣了一下，立刻追了上来：“你想干什么？”
石屋的门没有锁，杜明一脚踹开房门，里面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草，草堆里散落着十几具白骨，每具白骨的手骨上都刻着一个“悟”字。而在石屋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猴子。
那是唯一一只有黑色瞳孔的猴子。它蜷缩在笼子里，毛发脱落了大半，露出粉红色的皮肤，前爪被铁链锁着，铁链上布满了锈迹。看到杜明，它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在求救。
“这是最后一只没被同化的猴子。”猪悟能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种病态的迷恋，“它记得太多事了，不能留着。”
杜明看着笼子里的猴子，又看了看自己布满灰毛的手，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抓起笼子旁的一块石头，猛地砸向铁链！
“你敢！”猪悟能怒吼着冲过来，木棍带着风声砸向杜明的后背。
杜明侧身躲过，铁链“哐当”一声被砸断。笼子里的猴子立刻窜了出来，它没有跑，反而扑向猪悟能，用尖利的爪子狠狠抓向他的脸。猪悟能惨叫一声，捂住脸后退，面具（他不知何时又戴上了另一副）被抓掉，露出脸上交错的抓痕。
趁此机会，杜明转身冲出石屋。山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手臂上的血还在流，滴落在地上，那些原本逼近的猴子突然停住了脚步，白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畏惧。
“日落前……必须离开……”杜明咬紧牙关，辨认着下山的方向。他的手已经开始不听使唤，指尖的灰毛疯长，几乎要变成爪子。
身后传来猪悟能的怒吼和猴子的尖叫，杜明不敢回头，拼尽全力向山下跑。他能感觉到身体的变化——耳朵在变长，牙齿在变尖，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想发出和那些猴子一样的嘶吼。
不知跑了多久，他看到山脚下有一条小溪。杜明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将整个头埋进水里。冰冷的溪水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抬起头，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头发变得又长又乱，脸上长出了细密的灰毛，眼睛的瞳孔正在慢慢变淡，朝着那种诡异的白色转变。
“不……”杜明用手拼命抓着脸上的毛，指甲缝里渗出鲜血，“我不是猴子……我是杜明……”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带着一丝不属于人类的尖利。远处的天空，太阳正慢慢下沉，金色的余晖洒在山林上，将那些猴子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必须离开！
杜明再次站起身，拖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向远离花果山的方向走去。身后，花果山的轮廓在暮色中越来越模糊，只剩下无数双白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而他的手背，那片灰毛已经蔓延到了手腕，像是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烙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