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怪谈：活着太难 第37章 《迷魂路》（五）根下的抉择

老槐树的影子在夜色里越拉越长，树干上的树瘤泛着青灰色的光，像是无数只半睁的眼睛。杜明拉着奶奶的手，跟着少年往树底下跑，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混杂着玉米叶摩擦的“沙沙”声和稻草人的“呜呜”声，像条无形的锁链在追赶。

“就在树根那儿！”少年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老槐树最粗的一根侧根。那根树根裸露在地面上，像条粗壮的巨蟒，表皮开裂，缝隙里嵌着些黑褐色的泥土，泥土中露出几缕红绳的碎屑。

杜明蹲下身，借着少年马灯的光查看树根。裂缝深处隐约能看到个锁孔，形状和手里的银色钥匙正好匹配。他刚要把钥匙插进去，就听到奶奶突然尖叫一声：“别碰它！”

他猛地回头，只见奶奶正盯着树根的阴影处，脸色惨白，手指颤抖地指向那里。杜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阴影里蜷缩着个小小的稻草人，穿着件褪色的红肚兜，正是父亲视频里墙上年画中胖娃娃的模样。稻草人的脖子上系着根红绳，绳子末端缠在树根上，打了个死结——那结和杜明早上被缠在脚踝上的蓝布条结一模一样。

“是……是你爹小时候的样子……”奶奶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爷爷当年就是在这里……”

杜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想起爷爷日记里那句“他不是你爷爷，别让他从照片里出来”，突然明白过来——守树人不是被选择的，是被继承的。爷爷没逃出去，父亲的影子或许早就被这里的规则标记，而他自己，从踏入黑瓦村的那一刻起，就成了下一个目标。

“没时间了！”少年的声音带着惊慌，马灯的光剧烈晃动，照亮了身后追来的黑影。那些青灰色的人影已经到了巷口，手里的竹篮里渗出青绿色的汁液，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推独轮车的老人走在最前面，独轮车上的稻草人都伸着手臂，像是在召唤。

杜明深吸一口气，将银色钥匙插进锁孔。钥匙转动的瞬间，树根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裂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汁液，像是树在流血。树瘤上的“眼睛”开始转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嘲笑。

“快！”少年拽着他的胳膊，“‘它’要醒了！”

杜明用力一拧，锁芯“咔哒”一声弹开。树根的裂缝突然扩大，露出里面盘根错节的脉络，脉络间缠绕着无数根红绳，每根红绳都系着个稻草人，有老人，有小孩，还有穿军装的——那是爷爷照片里的模样。

而在脉络最深处，有个黑色的影子在蠕动，形状像团粘稠的墨汁，无数只手从影子里伸出来，抓着红绳，每只手上都戴着枚铜钱——和奶奶手指关节处的圆形印记一模一样。

“那就是‘它’！”少年的声音发颤，“把影晶扔进去！”

杜明想起手里的影晶，刚要掏出来，就看到影子里突然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手里攥着半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个婴儿，眉眼和奶奶年轻时一模一样。

“是你奶奶……”奶奶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她挣脱杜明的手，慢慢走向树根，“我找了她三十年……”

“奶！别过去！”杜明想去拉她，却被少年死死拽住。

“让她去！”少年的眼睛里含着泪，“被吃掉的影子，只有自愿回去才能解脱！”

奶奶走到树根前，伸出手，轻轻触碰那只从影子里伸出来的手。两只手接触的瞬间，红绳突然燃起幽蓝色的火焰，稻草人在火焰中扭曲、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在欢呼。

影子里的手松开了照片，照片飘落到杜明脚边。他捡起来，背面写着几行字，是用胭脂写的，字迹娟秀：

“民国二十三年，他说要去砍树，让我带着孩子先走。我没走，我知道他会变成守树人。影晶是用我的影子做的，能镇住‘它’三刻钟，够你们砍断树根了。告诉孩子，别回头。”

是奶奶的字迹。杜明突然明白，真正的奶奶早就被困在了树根里，那个在玉米地里啃玉米的黑影，那个递草编鞋的引路人，都是她没被吃掉的半缕影子。

“小明，砍吧！”奶奶的声音从火焰中传来，带着种解脱的释然，“别像你爷爷，也别像我……”

幽蓝色的火焰越来越旺，影子里的黑色墨汁开始翻滚、收缩，那些伸出的手纷纷缩回，发出凄厉的尖叫。老槐树剧烈摇晃起来，树叶哗哗作响，像是在痛苦地呻吟。

“快砍！”少年把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塞到杜明手里，“用影晶抵住树根，砍最粗的那条脉络！”

杜明握紧柴刀，将影晶按在树根裂缝处。影晶接触到暗红色汁液的瞬间，发出“滋啦”的响声，幽蓝色的火焰突然熄灭，影子彻底缩回脉络深处，只留下无数根红绳在风中飘荡。

他举起柴刀，朝着最粗的那条脉络砍下去。刀锋砍在根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砍在石头上。脉络里渗出更多的暗红色汁液，溅在他手上，温热的，像血。

“用力！”少年在一旁喊。

杜明咬紧牙关，再次举起柴刀。这次刀锋砍进了脉络里，他能感觉到树根在颤抖，像是在挣扎。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推独轮车的老人已经到了树下，独轮车上的稻草人都转了过来，脸对着他，嘴角的弧度僵硬而诡异。

“你砍不断的！”老人的声音尖利如刀，“你会变成新的守树人！你的影子已经被井里的‘它’记住了！”

杜明没理会他，他想起照片背面那句“别回头”，想起父亲在电话里焦急的声音，想起那些循环往复的乡道，想起草编鞋里的刻痕——3、7、9，寅时三刻、辰时七刻、亥时九刻，原来不只是井里的“它”会出来，树根的防御也会在这三个时辰减弱。

现在是亥时九刻。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柴刀狠狠往下压。脉络“咔嚓”一声断裂，暗红色的汁液喷涌而出，溅了他满身。老槐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树干上的树瘤纷纷炸裂，露出里面青灰色的果肉，像是腐烂的玉米。

随着脉络断裂，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巷口的瓦房在摇晃中变得透明，露出后面真实的田野；那些青灰色的人影像是被风吹散的烟，渐渐消失；推独轮车的老人发出一声尖叫，和独轮车一起化作无数稻草，被风卷向天空。

只有老槐树还在挣扎，断裂的脉络处涌出更多的红绳，像是想重新连接。杜明举起柴刀，正要再砍，却看到奶奶的身影从脉络里飘了出来，穿着年轻时的蓝布褂子，眉眼温柔，手里牵着个穿军装的男人——是照片上的爷爷。

“走吧。”奶奶朝他笑了笑，笑容里没有青灰色，只有释然，“路通了。”

爷爷也朝他点了点头，拉着奶奶的手，慢慢消散在夜色里。红绳们失去了束缚，纷纷落地，化作无数萤火虫，飞向天空，照亮了前方的路。

那是条不再循环的乡道，路的尽头能看到县城的灯光。

“快走！”少年推了他一把，“影晶快失效了，树根会重新长出来的！”

杜明最后看了一眼老槐树，它已经停止了挣扎，树干上的裂缝慢慢合拢，只留下道浅浅的疤痕，像道愈合的伤口。他捡起地上的影晶，揣进兜里，转身跟着少年往乡道跑。

跑过村口时，他看到磨盘静静地停在那里，上面放着一只草编鞋，鞋面上的缠枝莲在萤火虫的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光。

“我不出去了。”少年突然停下脚步，指了指玉米地的方向，“我爹还在里面，我得等他。”

杜明看着他颧骨处的青灰色印记，那印记正在慢慢变淡。“你会变成守树人吗？”他问。

少年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不是玉米做的。“我爹说，只要还有人记得真的规则，‘它们’就永远变不成真的。”他从兜里掏出半块影晶，递给杜明，“这个你拿着，万一……万一路又循环了呢？”

杜明接过影晶，紧紧攥在手里。他知道少年说的是实话，这里的规则不会真正消失，只要老槐树还在，**路就有可能再次出现。但他也知道，总有人会记得草编鞋里的刻痕，记得影晶的用法，记得那些用牺牲换来的真相。

“保重。”杜明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转身跑上乡道。

他没有回头。

风从身后吹来，带着玉米叶的清香，不再是腐臭的味道。皮卡就停在路边，油表指针回到了正常的位置，手机在兜里震动起来，是父亲打来的电话。

“小明，到哪了？你奶奶说她想通了，不回老屋了，让你直接回来。”父亲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很真实。

杜明靠在皮卡上，看着远处县城的灯光，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色钥匙和影晶，还有那半张照片。

“爸，我马上回来。”他说。

发动汽车时，他看到后视镜里，黑瓦村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模糊，最后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玉米地的尽头。只有那棵老槐树的影子，还隐约能看到，像个沉默的守卫，矗立在乡道的起点。

杜明踩下油门，皮卡驶离了乡道，朝着县城的方向开去。车窗外的景象不再循环，路灯的光温暖而明亮，照在路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车影——这次，车影始终跟在他的影子后面，没有超过。

他知道，自己逃离了**路。

但他也知道，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那里。比如奶奶最后的笑容，比如少年递给他影晶时的眼神，比如那些用红绳系着的稻草人，在幽蓝色的火焰中，终于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或许，真正的规则从来不是用来遵守或打破的。

而是用来记住的。

记住那些在**路上，为了让后来者能走出去，而自愿变成规则一部分的人。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