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仍是心上人 第115章 习惯的距离

时间像指间的流沙，在无数封邮件、无数次会议、无数个加班到星斗满天的深夜里，悄然滑过。转眼，“城市焕新”项目的前期筹备工作已推进了数周。

林小溪的生活形成了一种新的、紧绷而规律的节奏。每天清晨，她会在闹钟响第一遍时就睁开眼，尽管身体叫嚣着疲惫。快速洗漱，换上熨烫平整的职业装，化一个能掩盖倦容的淡妆，然后汇入早高峰的人流，像一颗被设定好程序的齿轮，精准地嵌入启明星集团A市分公司这架庞大机器的某个卡槽。

办公桌上，那盏小小的绿植似乎比几周前更蔫了些，和她的人一样，缺乏充足的阳光和雨露。但她的工作状态，却仿佛被打磨过的钻石，逐渐显露出更为锐利和璀璨的棱角。

与顾言琛的沟通，几乎完全依赖于电子邮件。那个熟悉的发件人名字，每天都会出现在她的收件箱里，有时频繁到如同呼吸。邮件内容始终围绕着项目，措辞专业，逻辑严密，要求明确。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近乎挑衅的尖锐质疑每一个细节，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严苛却从未改变。他对数据准确性的追求近乎偏执，对逻辑链条完整性的要求不容丝毫断裂，对战略前瞻性的洞察力更是让她时常在深夜对着他的批注，既感到压力如山，又忍不住暗自叹服。

她似乎……逐渐习惯了。

习惯了在每天打开电脑时，第一时间查看是否有他的新指令；习惯了在提交任何文件前，进行一遍又一遍的自我审查，预判他可能提出的所有问题；习惯了他邮件里那种不带任何感**彩、纯粹基于事实和逻辑的交流方式。

她甚至开始学会，在他抛出某个宏大战略问题后，不再仅仅局限于自己负责的市场板块思考，而是尝试着站在他的高度，去审视技术、财务、运营等各个维度的协同与制约。她翻阅了大量行业研报，重新啃读那些艰深的管理学着作，逼着自己跳出执行者的思维牢笼。

几次下来，她提交的报告里，开始出现一些连顾言琛都未曾明确要求、但极具价值的跨部门联动建议和风险预判。当她第一次在邮件里就某个技术实现路径可能带来的市场接受度风险提出质疑，并附上详细的数据支撑时，顾言琛的回复破天荒地延迟了几个小时。最终，回复依旧简洁，只有两个字：“收到。已转技术部评估。”

没有赞扬，但也没有否定。这对林小溪而言，几乎等同于一种无声的认可。

一种奇异的、建立在冰冷数据和残酷要求之上的“默契”，似乎在两人之间悄然形成。他们像两颗沿着既定轨道运行的行星，围绕着“城市焕新”这个共同的引力中心公转，保持着一段看似安全、无法逾越的距离。唯一的交集，就是那些在虚拟网络间穿梭的、承载着冰冷文字和图表的电子邮件。

林小溪甚至开始觉得，或许这样也好。

比起面对面时，那无法控制的、会被他锐利目光洞穿的心慌意乱；比起偶尔在电梯或走廊不期而遇时，那瞬间冻结的空气和无处安放的眼神；比起那些会不受控制翻涌起来的、带着痛楚甜味的回忆……这种纯粹到只剩下工作的远程交流，反而成了一种保护色。

她可以躲在屏幕后面，小心翼翼地藏起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只展示她作为“林组长”专业、干练、无可指摘的一面。她可以假装那段过去从未发生，假装他只是一位要求严格、能力超群的上司，而自己，只是一个努力想要达到他标准的普通下属。

这种“习惯”，这种用忙碌和专业构筑起来的距离感，让她获得了一种脆弱的、但至关重要的平静。

然而，这种平静，往往不堪一击。

……

总裁办公室。

顾言琛刚刚结束一个跨洋视频会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窗外，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城市华灯初上。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习惯性地点开了内部管理系统，调阅了“城市焕新”项目组近一周的工作日志和进度报告。

他的目光，最先落在“市场组-林小溪”的名字上。

他一份份地浏览着她提交的文档、会议纪要、以及她给组员分配任务的记录。他的阅读速度极快，却能精准地捕捉到关键信息和潜在的问题。他发现，她最近提交的一份关于竞品动态的分析报告中，引用了几份连他都需要费些力气才能获取的海外小众行业期刊数据，分析角度也颇为刁钻和老辣。

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他注意到，她最近邮件里的一些措辞，少了几分最初的谨慎和试探，多了几分基于扎实研究后的自信和笃定。她甚至开始学会在他提出问题之前，就预先在报告中埋下伏笔，或者准备好备选方案。

这种飞速的成长，在他的预料之中，却又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一些，还要……耀眼一些。

他的嘴角几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不存在的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但随即，他的目光落在系统自动记录的她的最后登录时间上——几乎每天都在晚上十点以后，有时甚至接近午夜。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起来。

助理赵磊敲门进来，送来了需要他签字的几份文件，顺便汇报了几项日常工作。

“顾总，行政部那边反馈，市场部林小溪组长那边，最近加班依然非常频繁。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宵夜福利一直在持续提供，不过……”赵磊顿了顿，斟酌着用词，“林组长似乎……比以前更瘦了。行政部的小李今天送宵夜过去，回来说感觉她脸色不太好。”

顾言琛握着钢笔签字的手微微一顿，墨水在纸张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墨点。他面不改色，继续签完名字，将文件递给赵磊，声音平淡无波：“嗯。项目关键期，辛苦了。让她注意劳逸结合。”

“是。”赵磊接过文件，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另外，技术部王总刚才来电，对林组长上次提出的那个关于数据接口兼容性的风险提示表示感谢，说帮他们避免了一个大麻烦。”

顾言琛抬起眼，看了赵磊一眼，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知道了。”

赵磊离开后，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寂静。顾言琛没有立刻投入下一项工作，他起身，再次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楼下，街道上的车流如同一条条发光的长河，蜿蜒向前。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楼下市场部所在的方向。那片办公区的灯光，不出意外地，依旧亮着好几盏。

他知道她还在那里。

他知道她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吸收知识，提升能力，变得越来越符合他内心那个……他期望她成为的样子。这让他感到一种隐秘的、无法与人言说的欣慰，甚至是一丝……骄傲。

但与此同时，一种更复杂的情绪也在啃噬着他。他知道自己给的压力有多大，知道她几乎是在透支自己来回应他的期望。看到她消瘦，听到她疲惫，他心底某个角落会泛起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密的疼痛。

他想起几年前，她还是那个会因为高数题解不出来而撅着嘴、抱着他胳膊撒娇的女孩。他会无奈又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子，然后拿起笔，耐心地一遍遍讲解，直到她恍然大悟，眼睛亮晶晶地扑进他怀里。

而现在，他却在用最严苛的方式，逼着她独自面对商场的风雨，逼着她快速成长，甚至……逼着她学会不再依赖任何人。

这是他选择的路径，一条在他看来，最能保护她，也最能让他们未来有可能的路。他必须硬起心肠，扮演好那个冷酷无情、只问结果的“顾总”。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那天在旋转门撞到他时，发梢飘过的、极其淡雅的栀子花香。那味道，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翻涌的波澜。

再次睁开时，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锐利。他走回办公桌，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下一份待审阅的文件。

他必须习惯这种距离。

他必须让她习惯这种距离。

至少在一切尘埃落定，在他有足够的能力扫清所有障碍之前，必须如此。

……

市场部办公区。

林小溪刚刚回复完一封技术部关于数据口径确认的邮件，感觉眼睛干涩得厉害，滴了几滴眼药水，闭目休息了片刻。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半了。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另外两个同样在赶工的同事。

她点开邮箱，鬼使神差地，没有去看收件箱，而是点开了“已发送”邮件列表，筛选出发给顾言琛的邮件。密密麻麻的标题，记录着这几周来的每一次交锋与合作。

她随手点开几封，看着自己那些从最初略带生涩、到后来逐渐游刃有余甚至开始带有攻击性的文字，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

他们之间，仿佛只剩下这些冷冰冰的文字和数据在交流。她甚至快要忘记他说话的声音，忘记他笑起来眼尾会有细细的纹路，忘记他掌心曾经灼热的温度。

这种“习惯”，像是一层保鲜膜，将她与那些鲜活的、带着痛感的过去隔离开来。她沉浸在这种纯粹的工作关系中，几乎要相信，这就是他们之间全部的真实。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准备继续处理最后一点收尾工作，然后回家。

就在这时，邮箱提示音再次响起。她心头下意识地一紧，以为是顾言琛又发现了什么新问题。

点开一看，发件人却是陈默。

“小溪，还在加班吗？我刚好在你公司附近见完客户，给你带了点你喜欢的港式点心，方便下来拿一下吗？或者我给你送上去？”

文字后面，还跟了一个可爱的笑脸表情。

林小溪看着这条充满温暖和关怀的信息，再对比刚才脑海里瞬间闪过的、因顾言琛邮件而生的紧张感，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一种莫名的愧疚感涌上心头。陈默如此体贴，而她却因为另一个男人（即使是以这种扭曲的方式）牵动着绝大部分的心神和情绪。

她甩甩头，回复道：“谢谢学长，我快忙完了，这就下来。”

她需要一点来自“正常”世界的温度和空气，来驱散这办公室里弥漫的、属于某个人的无形压力，也来平复自己那因长期紧绷而有些紊乱的心跳。

她关掉电脑，收拾好东西，和还在加班的同事打了声招呼，起身走向电梯间。

在她身后，电脑屏幕暗下去的最后瞬间，邮箱界面里，那封她刚刚浏览过的、早期发给顾言琛的邮件标题，似乎还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已然形成、却又脆弱不堪的“习惯”。

当她乘坐电梯下楼，从陈默手中接过那份还带着温热气息的点心时，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真正算得上轻松的笑容。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几分钟前，一份关于与“数海科技”合作的初步评估报告，已经由法务部悄然发送到了她的待办邮箱。一个隐藏的雷区，正在她刚刚习惯的、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悄然孕育。而打破这脆弱平衡的导火索，即将由她亲手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