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仍是心上人 第86章 失控的瞬间

公寓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是顾言琛特意订的一家很难预约的私房菜。精致的菜肴摆满了餐桌，水晶吊灯折射出温暖的光晕，将一切都笼罩在一层看似温馨的薄纱下。然而，这层薄纱之下，涌动着的是几乎令人窒息的暗流。

林小溪安静地坐在餐桌旁，看着顾言琛动作略显僵硬地开着红酒。木塞脱离瓶口发出“啵”的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倒了小半杯，推到小溪面前，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仰头便喝了一大口，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尝尝这个，他们家的招牌乳鸽，听说很费功夫。”他拿起公筷，夹了一只色泽金黄的乳鸽腿放到小溪面前的骨碟里，声音有些干涩，努力想营造出轻松的氛围。

小溪看着他，他今天穿着深蓝色的家居服，比穿西装时少了几分锐利，却更显得疲惫。眼下的乌青即使在水晶灯柔和的光线下也清晰可见，眉心习惯性地蹙着，仿佛永远有解不开的结。她拿起筷子，轻声说：“你也吃，别光喝酒。”

他点了点头，却没有动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晶莹的玻璃杯壁，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红色液体上，有些失神。

这顿饭，吃得像一场无声的默剧。咀嚼的声音，餐具偶尔碰撞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反而衬得沉默更加震耳欲聋。小溪小口吃着那只乳鸽，肉质鲜嫩，汁水充盈，是她平时会喜欢的味道，但此刻吃在嘴里，却味同嚼蜡。她能感觉到他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那目光复杂得让她心痛——有浓得化不开的爱恋，有深不见底的愧疚，还有一种……仿佛在看最后一眼的、近乎绝望的贪婪。

她不敢抬头与他对视，怕自己强装的平静会瞬间瓦解，怕眼泪会不争气地掉下来。她只能低着头，专注于盘子里的食物，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就在她再次拿起筷子，想为他夹一块他平时颇喜欢的黑椒牛柳时——

顾言琛放在餐桌上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屏幕亮起，闪烁的来电显示没有名字，只有一串号码，但那串号码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魔力。

顾言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盯着那串号码，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冰冷，方才那一点点强装出来的温和荡然无存。他没有立刻去接，但那持续不断的震动声，像重锤一样敲击在两人之间脆弱的平静上。

小溪夹着牛柳的筷子停在半空，心脏也跟着那震动声一起，疯狂地擂鼓。

终于，在铃声即将断掉的最后一刻，顾言琛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起了手机。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暴躁，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喂。”他接起电话，声音低沉，带着明显的不耐和戒备。

他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没有看小溪，径直走向客厅的落地窗边，背对着她。

小溪慢慢放下筷子，那块精心烹制的牛柳掉回了盘子里，酱汁溅开，像一团污渍。她看着他挺拔却紧绷的背影，听着他压抑着情绪的、断断续续的对话。

“……我知道。”

“时间还没到……”

“这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

“我说了，我会处理！”

“……”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怒意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挣扎。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小溪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低气压，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想象到他此刻紧锁的眉头，紧抿的嘴唇，以及那双总是沉稳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定然燃烧着愤怒和无奈的火焰。那个电话，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他这些日子以来积压的所有压力、愤怒和无力感。

通话时间并不长，但对小溪来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终于，他挂断了电话。却没有立刻转身。他就那样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夜景。他的肩膀微微垮塌，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手机，另一只手插在家居服的口袋里，但小溪能看到他口袋处布料紧绷的褶皱，显示着他的拳头握得有多紧。

餐厅里恢复了死寂。只有窗外遥远的、模糊的城市噪音，像背景音一样微弱地传来。

小溪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到冰冷的海底。她看着满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精致菜肴，看着那瓶价格不菲、却只被仓促喝了一口的红酒，看着他那散发着孤绝和愤怒的背影，一种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间的哽咽，重新拿起筷子。她夹起一块清蒸东星斑，那鱼肉洁白细腻，是顾言琛知道她喜欢清淡，特意点的。她小心地剔除掉可能存在的细刺，然后伸长手臂，轻轻放到了他面前空空如也的骨碟里。

“先吃饭吧，菜要凉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试图用这最日常的举动，将他从那个冰冷的世界里拉回来，拉回到这张还残留着一点点虚假温暖的餐桌旁。

就在她的筷子离开他骨碟的瞬间——

顾言琛猛地转过身！

他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疲惫或愧疚，而是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失去理智的猩红。他甚至没有看清她递过来的是什么，也没有看到她那满是担忧和小心翼翼的眼神，仿佛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打扰触动了最后那根紧绷的神经。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带着一股失控的力道，猛地一挥手！

“啪——！”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炸响在寂静的房间里。

小溪只觉得手腕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击中，一阵剧痛传来，手指瞬间脱力。那双被她握着的、顶端还沾着一点酱汁的筷子，应声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掉落在不远处光洁的地板上，弹跳了两下，发出几声无助的脆响，最终静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小溪僵在原地，左手还维持着递出的姿势，右手腕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两截散落的筷子，然后又缓缓抬起眼，看向站在面前的顾言琛。

他显然也完全愣住了。脸上的暴怒和猩红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茫然，以及紧随其后的、排山倒海的悔恨和恐慌。他看着小溪白皙手腕上迅速浮现的那道清晰的红痕，再看看地上孤零零的筷子，仿佛不明白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他……他挥开了她的手？

他用那么大的力气，打掉了她给他夹菜的筷子？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他眼中的恐慌几乎要溢出来，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去碰触她的手腕，“小溪，我……”

林小溪在他碰到之前，缓缓收回了手，将那只带着红痕的手腕藏到了身后。她没有哭，也没有质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早已预料到的悲伤和理解。

她的平静，比任何哭闹和指责都更让顾言琛心痛万分。

巨大的悔恨像海啸一样将他淹没，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抓她受伤的手腕，而是用力地、几乎是粗暴地将她整个人紧紧地、紧紧地箍进了自己的怀里。力道之大，勒得小溪骨骼生疼，几乎喘不过气。

“对不起……对不起！”他把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声音是破碎的，颤抖的，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哭腔，“小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发抖，不再是之前那种压抑的轻颤，而是无法控制的、筛糠般的颤栗。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不是他，而是某个侵入他身体的魔鬼，而现在，魔鬼离去，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悔恨。

“我只是……我只是……”他语无伦次，试图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理清那团混乱的情绪——家族步步紧逼的压力，对未来的无能为力，害怕失去她的恐惧，还有对自己无法保护她、反而伤害她的厌恶和绝望……所有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堵在他的胸口，让他窒息。

他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血肉，这样他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他也就不会再失控伤害她。温热的液体浸湿了她肩头的家居服布料，烫得她心口一阵剧烈的收缩。

他哭了。

这个总是沉稳、内敛、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在她怀里无助地、绝望地哭泣。

林小溪被他勒得生疼，手腕处的刺痛也一阵阵传来，但她没有挣扎，也没有推开他。她缓缓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他剧烈颤抖的背上，一下，一下，生涩却又无比温柔地拍抚着。

她能感觉到他脊背的僵硬，以及那下面奔涌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

她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

知道他承受的压力已经快到极限，知道他在家族和她之间挣扎得有多么辛苦，知道他所有的烦躁和沉默背后，藏着多少无法言说的无奈和绝望。那个电话，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需要的不是她的责备，也不是她追问“怎么回事”。他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即使在他失控后，依然不会推开他的怀抱。

顾言琛感受到背上那轻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拍抚，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更加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像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流浪者，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脆弱、所有的痛苦，都交付给她。

“……我只是……压力好大……”他终于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我怕……小溪……我好怕……”

怕什么？

怕失去她？怕抗衡不了家族？怕未知的未来？

他没有明说，但她都懂。

小溪把脸颊轻轻贴在他温湿的颈侧，闭上了眼睛，藏起了自己眼底同样汹涌的泪意。她打断了他更加语无伦次的道歉和试图进行的、苍白无力的解释，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喧嚣的平静，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我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修饰，却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接住了他所有崩溃的情绪。

我知道你的压力。

我知道你的无奈。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快撑不下去了。

顾言琛的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抽噎。他依旧紧紧抱着她，仿佛这是他在茫茫大海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餐厅里，破碎的筷子还躺在地上，满桌精致的菜肴早已失去温度。水晶灯依旧散发着温暖的光，照亮着这紧紧相拥、却仿佛置身于暴风眼中心的两人。

一个在无声地崩溃哭泣。

一个在沉默地温柔接纳。

然而，在这看似愈合的表象之下，那道无形的裂痕，却因为这次失控的瞬间，又深刻地、狰狞地，扩大了几分。

他们都明白，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地上那两截筷子。

就像他们之间，那原本坚不可摧的信任和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