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仍是心上人 第47章 无力的拥抱

门内门外，仿佛两个被撕裂的世界，浸泡在同样绝望的寂静里。

林小溪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面，身体沿着墙壁缓缓滑落，最终蜷缩在楼道角落的阴影中。手臂紧紧环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试图将自己缩成一个小小的、不被任何人察觉的茧。没有哭声，只有肩膀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心口的位置，空荡荡地发冷，仿佛所有的温度和感知，都随着那扇门的关闭而被抽离殆尽。眼泪似乎已经在刚才流干了，此刻只剩下一种麻木的、钝刀割肉般的痛，绵长而深刻。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急转直下，走到这一步。明明不久前，他们还拥有着触手可及的幸福，拥有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可转眼间，那座看似坚固的堡垒，就在现实的重压下显露出不堪一击的裂痕，摇摇欲坠。

“w市”、“对彼此都好”、“冷静一下”……这些冰冷的词语在她脑海里反复冲撞，每一次回响，都带来一阵新的战栗。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个庞大家族施加在他身上的、无形的、却足以碾碎一切的力量。而她，渺小如尘芥的林小溪，在这场不对等的博弈中，甚至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被动地等待着他的宣判。

而他，沉默了。

他没有像英雄一样，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我选你”。他甚至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属于他自己的态度。他只是重复着家族的立场，然后将那份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沉默，留给了她。

这比任何直接的拒绝，都更让她心寒。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漫长如几个世纪。楼道里的声控灯早已熄灭，只有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天光，勾勒出她蜷缩成一团的模糊轮廓。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

小溪身体猛地一僵，却没有抬头。

脚步声在她身后停顿，带着显而易见的迟疑和沉重。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背上，带着复杂的重量。

顾言琛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那小小一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无助，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他，和他背后那个他无法摆脱的家族。

他缓缓地、几乎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地，在她面前蹲下身来。阴影笼罩住她，带着他身上熟悉的、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陌生的清冽气息。

“小溪……”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深深的愧疚。

她没有回应，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依旧维持着那个自我保护的姿势，仿佛这样就可以隔绝所有外界的伤害。

她的沉默，像一根针，刺穿着顾言琛本就紧绷的神经。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肩膀，指尖却在即将碰到她毛衣面料时，剧烈地颤抖起来，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的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告诉她他有多爱她？告诉她他有多痛苦？告诉她他正在如何艰难地周旋？这些话语，在“w市”那个冰冷的选项面前，都变成了可笑的自我安慰。

他想起父亲最后那句近乎冷酷的“提醒”，想起母亲声泪俱下的“为你着想”，想起奶奶那双不容置疑的、掌控一切的眼睛。他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里，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几乎要窒息。

他爱林小溪，这一点他无比确定。他爱她的笑容，爱她的执着，爱她带给他的所有鲜活与温暖。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拥有保护她的力量。可现实却残忍地告诉他，他引以为傲的能力和地位，在家族意志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他连守护自己爱情的能力都没有。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无力。

“对不起……”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了这三个苍白无比的字眼。除了道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这三个字，却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小溪封闭的情感闸门。她一直强忍着的、那混杂着委屈、愤怒、失望和恐惧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她猛地抬起头。

苍白的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双因为极力忍耐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正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火焰，直直地射向他。

“对不起？”她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因为压抑而微微扭曲，带着尖锐的嘲讽，“顾言琛，你觉得，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一切吗？就能让一切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吗？”

她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打在顾言琛的心上。他看着她眼中那陌生的、带着恨意的光芒，心脏一阵剧烈的收缩。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试图解释，声音更加低哑。

“那是什么意思？！”小溪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一下。顾言琛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她，却被她猛地挥开。

“别碰我！”她厉声道，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激起回响。她后退一步，背脊重新抵住冰冷的墙壁，仿佛那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东西。她看着他，眼神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和疲惫。

“顾言琛，我从头到尾，只想要你一个态度。”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仿佛要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我不在乎你家里怎么看我，也不在乎他们用什么来威胁你。我在乎的，只有你！是你怎么想！是你愿不愿意为了我们的感情，去争，去抢，哪怕头破血流！”

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可是你呢？你给了我什么？沉默！犹豫！还有那句可笑的‘对彼此都好’！”她的声音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顾言琛，你告诉我，什么叫对彼此都好？把你送去千里之外的w市，让我们隔着千山万水，靠着所谓的‘冷静’来消磨掉所有的感情，这就叫好吗？还是说，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因为我一无所有，让我背上拖累你的罪名，这就叫好吗？！”

她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顾言琛内心最深的恐惧和矛盾。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直指问题的核心。

他怕的，不正是这些吗？

怕她跟着他受苦，怕她最终会后悔，怕那份纯粹的感情在现实的磋磨下变了味道。

可是，他唯独忘了问一句，她怕不怕？她愿不愿意？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这个平时看起来有些冒失、有些傻气，却在关键时刻总是异常清醒和坚韧的女孩。她比他想象的，要勇敢得多。

一股巨大的羞愧和怜惜涌上心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防线。

他不再犹豫，猛地向前一步，不顾她的挣扎和推拒，伸出双臂，用尽全力，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量，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存在，才能抵挡那无处不在的、要将他们分离的力量。

小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凶狠的拥抱勒得几乎喘不过气。她的拳头用力捶打着他的后背，挣扎着，哭喊着：“放开我！顾言琛你放开我！”

但他不为所动，双臂如同铁箍，越收越紧。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冰凉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

“别怕……”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濒临破碎的颤音，“小溪，别怕……我不会放弃的……我不会……”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我不会放弃的”，像是在对她承诺，更像是在对自己宣誓。然而，小溪却清晰地感觉到，他抱住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那不是激动，不是情动，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控制的恐惧和无力。

他的拥抱那么用力，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小溪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安全感。相反，她只觉得一种彻骨的寒意，正从他的颤抖中，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渗透进她的四肢百骸。

他嘴上说着不会放弃，可他身体的反应，却诚实地暴露了他内心的动摇和巨大的压力。他在害怕，他在挣扎，他在痛苦。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将她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也彻底浇熄了。

她停止了挣扎，身体在他怀里一点点软了下来，最终，失去了所有力气，任由他抱着。拳头无力地松开，垂落在身侧。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温热液体，迅速变得冰凉，沾湿了他胸前的衣料。

她不再质问，也不再哭喊。只是静静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急促而紊乱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体的微颤。

原来，语言的承诺，在现实的重压面前，是如此轻飘飘。

原来，他们所以为的坚不可摧的爱情，在家族利益和世俗压力构筑的铜墙铁壁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或许真的不想放弃。可他拥有的力量，似乎并不足以支撑他兑现这个诺言。

这个拥抱，不再是温暖的港湾，而是两个溺水之人，在暴风雨中，徒劳地抓住彼此，却只能一同感受着沉没的绝望。

那一刻，林小溪清晰地意识到，他们面对的，可能不是靠彼此相爱就能战胜的敌人。那是一种更庞大、更无形、更根深蒂固的东西。它盘踞在顾言琛过去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塑造了他，也束缚了他。它不是某个人，而是由血缘、责任、期望、利益交织成的一张巨网。

而她，一个意外闯入的、毫无根基的外来者，想要撕裂这张网，可能性微乎其微。

绝望，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

她缓缓地抬起手，不再是推拒，而是轻轻地，回抱住了他。

她能感觉到，在她回抱的瞬间，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那颤抖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找到依靠般的松懈。

但小溪知道，这只是假象。

她的回抱，不是因为重新燃起了希望，而是因为，她感受到了他那份深切的、与她同等的痛苦和无助。在这一刻，所有的怨怼和指责都失去了意义。他们是一样的，都是被困在命运旋涡里的可怜人。

她闭上眼睛，将最后一点温存，烙印在这个冰冷而绝望的拥抱里。

因为不知道，下一次这样拥抱，会是在何时。也不知道，下一次拥抱时，他们之间，是否还隔着千山万水，和无法逾越的现实鸿沟。

顾言琛感受着她轻柔的回抱，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边无际的悲凉。他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怀里的这个女孩，她的心，正在因为这个拥抱，而一点点冷下去。

而他，除了紧紧地抱住她，一遍遍重复着苍白的承诺，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认知，比任何家族的压迫，都更让他感到痛苦和无力。

晨光，透过楼道的窗户，一点点变得明亮，驱散了角落的阴影，却无法照亮两颗逐渐沉沦的心。

这个无力的拥抱，在清冷的晨光里，持续了很久，很久。

久到仿佛地老天荒。

却又短暂得，仿佛只是一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