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学政行辕的总管事,王守仁。
与上次中秋节前来送礼时那份带着几分客气的官方态度不同,今日的王守仁,显得格外恭敬。
他一进院门,便对着苏明理深深一揖,动作标准,一丝不苟。
“苏案首,王某奉学政大人之命,特来道贺。”
他直起身,脸上堆满了真诚的笑容,“大人听闻了昨夜苏案首在望月楼的惊世之作,心情大悦,赞不绝口。”
“说苏案首不仅文才冠绝当世,其词中所含的‘但愿人长久’之心,更是难得的仁者胸怀。”
苏明理与陈敬之连忙还礼。
“王大人客气了,学生不过是偶得佳句,不敢当学政大人如此夸赞。”苏明理平静地说道。
王守仁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仆从将手中捧着的几个大木箱抬了进来。
“此乃徐大人给苏案首的贺礼。”王守仁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
箱子一开,满室生辉。
里面装的,不再是上次那般雅致的文房四宝。
而是实打实的金银、绸缎、以及各种名贵的补品药材。
陈敬之看得目瞪口呆。
王守仁却笑着解释道:“大人说,‘麒麟儿’降世,当以重金养之,方能使其无后顾之忧,专心向学。”
“这些,是大人给苏案首的养望之资。”
他又打开了另外几个箱子。
这几个箱子里装的,却全都是书籍。
经史子集,无所不包,其中大部分都是市面上极难寻见的珍本、孤本。
而最上面的一层,摆放着的,赫然是几部厚厚的、封面呈黑色的官方法律典籍。
《大周律例》、《大周会典》、《刑案汇览》……
王守仁的目光,在这几本书上看似不经意地停留了一下,然后才对苏明理说道:“大人还说,苏案首诗词一道,已臻化境,无需再多费心神。”
“但为学之道,贵在博闻强识,经世致用。”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大人言,‘诗词文章,乃是治世之枝叶;民生吏治,方为国之根本’。大人希望苏明理,能在接下来的时日里,多分些心思,在这些‘根本’之学上。”
“他说,唯有通晓了国朝法度,洞悉了地方政务,才能真正地将那份‘千里共婵娟’的美好祝愿,落到实处,泽被苍生。”
这番话,听在陈敬之的耳中,只觉得是学政大人对弟子寄予了更高的期望,希望他能成为经世济民的栋梁之才。
但落入苏明理的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他瞬间便明白了徐阶的全部用意!
这就是他刚才对恩师所说的“更要紧的事情”!
这是一道信号!一道无比清晰的信号!
徐阶这是在告诉他:你该做的(扬名立万,获得士林认可),已经做完了。
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了。
我这边,已经开始从“根本”上着手了。
而你,也需要开始学习这些“根本”之学,为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好知识上的准备!
这几本厚重的律法典籍,就是最直接的暗示!
苏明理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知道,那张针对平阳县酷吏黄知县的大网,已经正式开始收紧了。
而自己,也即将从一个旁观者,被卷入这场真正的政治风暴之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对着王守仁,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揖。
他的声音,无比的沉稳与坚定。
“请王大人代为转告学政大人,学生定当谨记教诲,不负所望,潜心钻研‘根本’之学,绝不懈怠。”
王守仁看着苏明理那双清澈而又深邃的眼眸,心中暗暗点头。
他知道,这个孩子,完全听懂了学政大人的潜台词。
他满意地笑了笑,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待王守仁走后,陈敬之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与荣耀之中,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些珍贵的典籍。
苏明理则默默地走到书箱前,从中取出了那本最为厚重的《大周律例》。
他将书捧在手中,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分量。
他翻开书页,目光落在了“官吏犯法”的篇章之上。
“凡监守自盗者,计赃论罪,加二等,至死者,斩立决……”
“凡酷吏滥用职权,草菅人命者,以杀人论,偿命……”
一个个冰冷而又森严的律法条文,映入苏明理的眼帘。
窗外的喧嚣与赞誉,仿佛在这一刻,都已远去。
他一头扎进那几部律法典籍之中。
不仅将《大周律例》中的条款,与《刑案汇览》中的实际案例一一对应,分析其中的判决依据、量刑轻重以及可能存在的争议。
他甚至会模拟自己是主审官,针对某一个案件,写下自己的判词和断案思路。
陈敬之看着自家弟子这般痴迷的状态,心中既是欣慰,又有些不解。
在他看来,这些律法之学,对于一个志在科举的读书人而言,并非主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