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单雄信营中一醉,又过了半月。
洛阳城外的瓦岗大营,像一头积蓄了太久力量的巨兽,连呼吸都带着一种沉闷的压抑。兵器磨砺的“霍霍”声,士卒操练的呼喝声,混杂着秋日干燥的风,卷起尘土,弥漫在每一座营帐之间。大战将至的气氛,已浓得化不开。
中军大帐内,巨大的沙盘上,洛阳城的模型被细致地还原出来。杨辰站在徐茂公身侧,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沙盘。他的职位未变,依旧是参军,但在大帐内的位置,却已不知不觉地向前挪了几个身位,能与核心将领们一同议事。
没人再把他当成那个侥幸献策的伙夫,或是只会纸上谈兵的文弱书生。
那日邙山之会,杨辰跟着单雄信见到了瓦岗的旧主,翟让。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也没有刻意的试探刁难。翟让只是领着一群老兄弟,在山林间纵马驰骋,弯弓射猎。他没有问杨辰一句关于李密的话,杨辰也没有提半句关于团结的说辞。
但在围猎一头吊睛猛虎时,翟让的坐骑受惊,险些被虎爪所伤。是杨辰在电光石火间,用一柄从不离身的短剑,精准地掷入了猛虎的眼窝。那份果决与远超常人的眼力、臂力,让在场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从那天起,翟让看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而单雄信,则彻底把他当成了能一起喝酒吃肉的自家兄弟。
这些微妙的变化,如水下的暗流,悄无声息地改变着瓦岗内部的格局。至少在攻取洛阳这件头等大事上,那股隐隐的对立情绪,被暂时压了下去。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要拿下这座天下名都。
而他们之所以有如此信心,皆因杨辰那道“疲敌之计”,在这半个多月里,已将洛阳城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囚笼,日夜折磨着笼中困兽的神经。
……
洛阳,北城墙。
守将张通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泪都流了出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夜晚没能合眼了。
城外的瓦岗军,简直比最烦人的苍蝇还要磨人。
白天,他们会派出小股骑兵,在城下百丈外来回驰骋,嘴里骂着各种污言秽语,就是不攻城。你若派兵出击,他们掉头就跑,等你回城,他们又绕了回来。
到了晚上,更是噩梦。
子时刚过,城外便会擂鼓震天,号角齐鸣,成千上万的“士兵”举着火把,呐喊着冲向城墙。城上的守军被惊醒,手忙脚乱地搬运滚石擂木,严阵以待。可等了半天,冲到近处的,不过是几百个披着甲胄的草人。
如此反复,一夜三四回。
初时,守军还义愤填膺,士气高昂。三天后,人人眼圈发黑,脾气暴躁。十天后,许多士兵站着都能睡着,听到鼓声的第一反应,不再是拿起兵器,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和厌烦。
“将军,又来了!”一名亲兵指着城下,声音里带着哭腔。
张通扶着墙垛望去,只见远处尘土飞扬,瓦岗军的旗帜再次出现。他甚至懒得去分辨这次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不必理会。”他疲惫地挥了挥手,“传令下去,各部轮流警戒,其余人……原地休息。”
命令传了下去,却没几个人能真正睡着。那根紧绷了太久的弦,一旦松懈下来,反而让人更加惶恐不安。
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也最松懈的一刻,城外那不紧不慢的鼓声,骤然一变!
“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由缓转急,密如暴雨,沉重如雷!大地开始震动,无数火把从四面八方亮起,汇成一条条火龙,映红了半边天际。这一次,不再是虚张声势的呐喊,而是整齐划一、撼天动地的脚步声!
“敌袭!是总攻!”
城墙上,凄厉的嘶吼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宁静。
张通浑身一激灵,睡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凉。他终于明白,这半个多月的折磨,都只是前菜。真正的杀招,藏在他们最疲惫、最绝望的此刻。
瓦岗军的攻势,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一经爆发,便无可阻挡。
巨大的攻城槌,被赤膊的壮汉推动着,狠狠撞向城门。早已被折磨得精神涣散的守军,甚至没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几轮撞击之下,那厚重的包铁城门便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无数架云梯搭上了墙头,瓦岗的士兵像蚂蚁一样向上攀爬。城上稀稀拉拉落下的箭矢和滚石,根本无法阻挡这股钢铁洪流。
一名瓦岗士兵刚刚爬上墙头,就被一枪捅穿了腹部。他没有惨叫,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抱住那名守军,两人一同翻滚着坠下城墙。在他身后,更多的同伴踏着他的血迹,怒吼着冲了上来。
一处城墙被突破,便如同大坝决开了一道口子。
守军的防线,在顷刻间土崩瓦解。许多人甚至没有抵抗,扔下兵器便四散奔逃。他们的体力与意志,早已在半个多月的煎熬中被消耗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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