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异星录 第1章 血光邺城·童谣噬心

浓重的血腥味和刺鼻的药气顽固地粘附在空气里，仿佛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缠绕着袁府最深处的内室，勒得人喘不过气。牛油巨烛噼啪爆着灯花，不安分的光焰在墙壁上投下巨大、摇晃的阴影，如同蛰伏的鬼魅。床榻之上，河北雄主袁绍面如金纸，双目紧闭，每一次艰难吸进气去，喉间都发出拉风箱似的“嗬嗬”怪响，胸口缠裹的厚重白麻布，正中央的位置，一大片惊心动魄的、深褐近黑的污渍仍在缓慢地、顽固地向外洇染，宣示着这具曾经叱咤风云的躯体正不可阻挡地滑向寂灭深渊。

甄宓，披散着青丝，白皙秀美得近乎不似凡尘的容颜此刻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静，唯有眼底深处燃烧着两簇近乎疯狂的火苗，那是属于方晴的绝对意志在熊熊燃烧。汗珠沿着她光洁的额角和细嫩的脖颈不断滚落，浸湿了单薄的素色中衣。她纤细却异常稳定的双手正进行着一场在这个时代闻所未闻的惊世骇俗之举——输血！

两根经过反复蒸煮、浸药处理的坚韧细长苇管，一端探入颜良粗壮手臂上被小心切开的静脉，另一端则深深刺入袁绍因失血过多而干瘪塌陷的血管。鲜红的、带着生命温度的血流，正通过这道简陋却凝聚着现代医学认知的桥梁，从壮硕忠诚的护卫体内，源源不断流入日渐冰冷的主公躯壳。文丑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守卫在紧闭的门扉内侧，铜铃般的虎目紧紧盯着主公那张死气沉沉的脸，每一次袁绍微弱的呼吸都让他绷紧的肌肉微微颤动。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血液流淌的微弱汩汩声，烛火爆裂声，还有袁绍喉咙里那如同破败风箱的喘息。

“呃…呃…” 袁绍干裂苍白的嘴唇忽然蠕动了几下，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甄宓心中猛地一紧，迅速贴近倾听。

“光…好多光…不是…这里…不对…” 袁绍的声音微弱如蚊蚋，破碎而混乱，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困惑与茫然，“船…大船…铁鸟会飞…钱…好多钱…不对…这里是…哪里？钱广进…我是钱广进？不…我是袁本初…”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放我回去！让我回去！这个鬼地方！我的厂子…我的订单！谁动了我的电脑？！”

每一个破碎的词语都像是一柄裹着冰棱的重锤，狠狠砸在甄宓的心头！钱广进！他喊出了自己那个属于异世的、深埋心底的真名！那属于另一个时空的身份烙印！在极度濒死的混沌中，两个灵魂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在袁绍的脑海里疯狂冲撞、撕裂！甄宓的指尖瞬间冰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瞬间捕捉到室内屏风后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倒映在光洁地砖上的微小影子——那是刘夫人的贴身婢女！一股冰冷的惊悸瞬间攫住了她。

“主公！主公！冷静！”颜良焦急地低吼，试图按住袁绍不受控制抽搐的身体。

“加强固定！不要让他挣脱血管！”甄宓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她迅速指挥颜良稳住袁绍，同时用眼神严厉示意文丑牢牢守住门口，绝不能让任何人窥探更多。

然而，那泄露只言片语的呓语和屏风后匆忙消失的衣角影子，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瞬间点燃了内室外酝酿已久的滔天风暴！

“妖妇！贱人！你到底对本初做了什么？！”刘夫人尖厉如夜枭的嘶嚎穿透了层层门板，带着焚心蚀骨的恐惧与疯狂。她再也按捺不住，带着一群仆妇和几个面色阴沉的老仆猛地撞开外厅大门，直冲内室而来，却被文魁梧的身躯和那柄尚未出鞘却寒意森森的长刀死死挡在门外。

“夫人息怒！主公重伤未愈，甄夫人正在全力施救！任何人不得惊扰！”文丑的声音如同闷雷滚过，带着沙场百战的铁血杀气。

“施救？！用这等邪术？！”刘夫人妆容扭曲，珠钗散乱，指着屋内尖声叫骂，“吸人精血！续命邪法！我亲眼所见！听！本初在喊！他在喊什么？‘非此世人’？！她甄宓不是人！是披着画皮的妖孽！就是她招来了灾祸，克得本初如此！那童谣说得对！句句是真！”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恶毒而变得异常刺耳，疯狂地煽动身后那些同样被诡异输血景象惊呆的仆役，“妖孽祸主！邺城将亡！杀！杀了这个妖孽！才能救本初！救邺城！”她眼中射出淬毒的光芒，那是占了巢穴的鸠鸟发现威胁时最狠戾的反扑。

“夫人！”沮授仓促的脚步声响起，他刚从前方军务中脱身，袍角尚沾着尘土。刘夫人的疯狂指控让他心头剧震，尤其是那句“非此世人”和“钱广进”，更如毒针般刺入脑海，但他深知此刻绝不能乱！他强硬地插身挡在刘夫人和文丑之间，语速极快，字字如铁，“此乃危急关头！甄夫人所用之术，虽闻所未闻，然颜将军献血，忠心可昭日月！此绝非妖邪！主公伤情方才稍稳，夫人此刻喧哗冲撞，才是真的要害了主公性命！童谣惑众，乃敌人乱我军心毒计！夫人切勿中计，自毁长城！”

“沮授！你也要包庇这妖妇？！”刘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沮授的鼻子，“你和审配，还有外面那些将军，都被这妖妇迷了心窍不成？！她进府才多久？天灾**就不断！如今本初…本初他…”她想到袁绍那副濒死的惨状，悲从中来，声音哽咽，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和恨意淹没，“就是她！一定是她！童谣…你们听听外面的童谣！血光起，邺城殇，藤蔓缠枯杨！枯杨就是本初啊！藤蔓就是那妖妇！她在吸干本初的命！吸干邺城的运！白日出鬼影，妖妇乱朝堂！不是她又会是谁？！邺城破，袁氏亡，白骨堆满漳河旁！这是老天爷在示警啊！你们还要执迷不悟到几时？！”

沮授脸色铁青，他当然听到了那些在市井闾巷间如阴风般飞速传播的恶毒歌谣，每一句都像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在邺城军民最敏感脆弱的神经上。这些歌谣绝不仅仅是扰乱军心，它们勾结着刘夫人的疯狂指控，将甄宓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更将整个邺城拖入了绝望的恐慌漩涡。他必须立刻压制！

“来人！”沮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即日起，封锁主宅！任何人妄议主公病情、传播妖言童谣者，就地格杀！审配大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审配立刻上前一步，他面色同样凝重，眼中闪烁着老辣而冷酷的光。他对甄宓的医术也存着深深的疑虑甚至厌恶，但在邺城存亡面前，一切个人好恶都必须让路。“属下在！”

“你亲自坐镇，调遣亲兵，肃清城内流言！凡传唱、议论童谣者，无论身份，即刻下狱严审！务必揪出背后散布之人！死生不论！”沮授的声音如同淬火寒冰。他转向刘夫人，语气放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夫人，请您即刻回后宅安歇。主公若有起色，沮授必第一时间通禀。此刻，请以大局为重！”

刘夫人看着沮授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冰冷决绝，又瞥了一眼如同门神般纹丝不动、杀气腾腾的文丑，再看看审配那张满是刻板肃杀的脸，心中剧震。她知道此刻硬闯绝无可能，强行压下满心的怨毒和惊惧，狠狠地剜了紧闭的内室门一眼，留下一句如同诅咒的嘶吼：“沮授！审配！你们今日拦我，来日邺城若破，袁氏覆灭，你二人便是帮凶！是千古罪人！”说罢，在仆妇的搀扶下，带着滔天的恨意踉跄离去，那怨毒的眼神仿佛能穿透门板，将甄宓撕碎。

内室沉重的门扉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疯狂，甄宓紧绷的心弦却丝毫不敢放松。袁绍在输入颜良的血液后，那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似乎微弱地平缓了一点点，胸口那片恐怖的洇染也终于停止了扩大，但脉搏依旧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跳动都像是随时会戛然而止。他的体温低得吓人。甄宓用浸泡过高度烈酒的细麻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额头、脖颈的冷汗，强迫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微弱的心跳和呼吸上，不敢再深想那致命的呓语和刘夫人那淬了毒的眼神。

“甄夫人…”颜良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粗壮的手臂上，被切开输血的伤口虽已做了简陋的缝合包扎，但长时间的固定和失血让他脸色也有些发白，更深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巨大冲击。他看着床榻上气若游丝的主公，又看看眼前这位美丽却做着惊世骇俗之事的夫人，眼神复杂至极，有忠诚，有担忧，更有一种面对未知力量的茫然敬畏。“主公他…真的能…”

甄宓没有立刻回答，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她轻轻搭上袁绍冰冷的手腕，竭力感受那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脉搏跳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迎上颜良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是强行压下的惊悸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血已止住，性命暂时吊住了，但…”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水面，“失血太多，身体机能衰竭严重。能不能活过来，要看接下来三个时辰。他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一点风邪寒热，都可能……”她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沉重地压在颜良和文丑心头。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位忠心耿耿的猛将，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和紧张，“颜将军，文将军，外面的童谣…还有夫人…都听到了吧？”

颜良文丑沉重地点点头，文丑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眼中怒火翻腾。

“这绝非寻常流言。”甄宓的声音冰冷，“字字句句，直指要害。‘妖术’，‘乱政’，‘袁氏亡’，‘邺城破’…时机把握得太准，传播得太快。”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心头滋生的寒意，“这必是曹操，或者我们内部有鬼！趁主公重伤，内外联手，要彻底搅乱邺城，瓦解军心！沮授大人封锁消息是对的，但恐怕…已经晚了。这童谣的毒，比刀剑更快，更狠。”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二位将军，主公的命，现在就在我们手上。外面的风雨，只能靠沮授、审配他们去扛。而我们这里，就是最后的堡垒！绝不能有失！任何人，无论身份，”她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门口，“若敢硬闯，杀无赦！一切后果，我甄宓承担！”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接地下达带有血腥气的命令。

颜良文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视死如归的决然。两人同时躬身抱拳，声音低沉而坚定：“末将领命！人在，门在！”

就在这时，内室的静谧被一阵前所未有的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撕裂！那声音不是一个人的奔跑，而是一队人带着十万火急的军情不顾一切地冲撞而来！紧接着，是沮授那素来沉稳、此刻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惊骇和一丝绝望的声音，穿透了门板，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报——！八百里加急！曹贼兵分五路！曹操亲率主力已破白马，直扑黎阳！张杨出河内，兵锋指向邺城西北！马腾、韩遂西凉铁骑出并州，威胁上党！公孙瓒幽州突骑已破易京，南下冀北！刘备引兵出青州，向平原方向移动！五路烽烟，合围邺城！曹贼檄文已传遍河北——‘讨逆勤王，清君侧，诛妖妇！’”

“诛妖妇！”那三个字如同带着血腥味的诅咒，在死寂的内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砰当！”一声脆响。甄宓手中紧握的那只装着最后一点烈酒、用于消毒的粗陶小瓶，从她瞬间变得冰冷僵硬的手指间滑落，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摔得粉碎。清澈刺鼻的酒液飞溅开来，濡湿了她素色的裙裾下摆，也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那缕用尽全力点燃的、微弱的希望之火。

五路伐邺！八百里加急！那急促如催命鼓点般的马蹄声仿佛踏碎了邺城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城墙，踏碎了所有挣扎求存的侥幸。袁绍枯槁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如同鬼影。甄宓僵立着，感觉一股冰寒刺骨的绝望正顺着脊椎一点点爬升，冻结了她的血液，扼住了她的咽喉。颜良文丑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那扇隔绝着惊涛骇浪的厚重门扉，握紧了兵刃的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咔咔的声响，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挥之不去的血腥，以及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大军压境的末日气息。

童谣的毒，已在城中蔓延。

五路烽烟，已然烧到眉睫。

而袁绍的命，如同风中残烛。

内室的门，仿佛成了隔绝生死的最后界限。门外的喊杀声、混乱声、沮授审配声嘶力竭的弹压声隐隐传来，更添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