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异星录 第12章 深宅妙手渡阴冥

袁府后宅深处，甄宓（方晴）所居的兰芷轩，位置偏僻而清静。院中几树寒梅早已凋零，新发的嫩叶在春风里怯生生地舒展。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草药气息，与这深宅大院的脂粉幽香格格不入。自从上次在袁绍面前展露了“岐黄之术”，她虽未被重视，倒也因袁绍一句“胡闹”而获得了在院中捣鼓些医书的默许。方晴深知这默许的脆弱，如同走钢丝，步步惊心。

她伏在案前，就着窗外微弱的天光，专注地用一把小刻刀在光滑的白蜡块上雕刻着。一个简陋却结构清晰的产钳雏形渐渐在她手中成型。她一边雕刻，一边对照着偷偷凭记忆画在麻布上的、极为简略的解剖图谱。她前世并非妇产科医生，只是个对医学史感兴趣的医学生，但在目睹了这时代产妇动辄命赴黄泉的惨状后，那个关于维萨里冒着教廷禁令也要研究人体的故事，便成了支撑她冒险的微弱星火。决不能生搬硬套！但无菌操作的观念，或许可以救下几条命？ 她将一个用完的瓷药瓶在沸水中反复煮过，小心地将研磨好的高纯度三七粉倒入其中密封——这是她试验多次才找到的、止血效果相对可靠且能弄到的材料。

“小姐，”侍女云袖匆匆进来，脸色发白，声音带着哭腔，“不好了！采薇阁的柳娘子…柳娘子要生了！听说…听说难产，一天一夜了！稳婆说…说怕是不成了！刘夫人那边已经…已经在准备白事了！”

柳娘子？那个弹得一手好琴、性子温和沉默的侍妾？方晴心头猛地一沉。在这人命如草芥的后院，一个侍妾的命，在正妻刘氏眼中，恐怕真不如一件摆设。她霍然起身，抓起桌上那个装有自制药粉的瓷瓶和那把包裹好的蜡制产钳模型，语气斩钉截铁：“走！去采薇阁！”

“小姐！”云袖大惊失色，“这…这不合规矩啊！产房污秽，您身份尊贵怎可……”

“规矩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带路！”方晴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决绝。前世急诊科实习时争分夺秒抢救生命的本能瞬间压倒了对所谓规矩的恐惧。云袖被她眼中从未见过的凌厉震慑，下意识地转身带路。

采薇阁内，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血腥气和绝望的呻吟交织在一起。两名经验丰富的稳婆满头大汗，眼中却已是一片麻木的放弃。床榻上，柳娘子面色灰败如纸，气若游丝，每一次抽搐都像是最后的挣扎。刘氏端坐在外间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拨弄着腕上一串碧玉佛珠，眼神冷漠地扫过进门的甄宓。

“刘夫人。”甄宓（方晴）屈身一礼，声音尽量平稳，“妾身略通医理，或可一试，救柳姐姐一命。”

“哦？”刘氏撩起眼皮，目光如冰冷的探针，在甄宓和她手中的小包裹上来回扫视，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难得你有这份心。只是这产房凶险，又污秽得很……”她刻意停顿，将“污秽”二字轻轻吐出，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

“人命关天，不敢顾惜自身。”甄宓迎着她的目光，不卑不亢。

刘氏盯着她看了几息，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既如此，你便去看看吧。只是……若有个闪失，这生死有命，也怨不得旁人。”这话语轻飘飘，却像淬了毒的针，直指人心。

“妾身明白。”甄宓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转身快步走进内室。刘氏冰冷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黏在她背上。

内室更是地狱景象。方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观察：柳娘子宫缩乏力，胎头位置不正（枕后位？），外露部分已经发紫！羊水浑浊带血丝！时间就是生命！她立刻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所有人！立刻用我带来的烈酒洗手！洗到肘部！快！把所有清水烧开！把所有干净的白布用沸水煮过！所有窗户打开通风！把熏香撤掉！”

稳婆和侍女们被她突如其来的命令和气势震慑，一时愣住。 “照做！想救人命就照做！”方晴厉声喝道，目光如电。无形的威压让众人一哆嗦，下意识地行动起来。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她走到产床前，一边用开水反复烫洗自己的双手和小臂，一边对意识模糊的柳娘子快速说道：“柳姐姐，我是甄宓！听我说，孩子还活着！我会帮你！你跟着我的口令用力！信我！”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绝望的镇定力量。柳娘子涣散的眼神似乎凝聚了一丝微弱的光，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回应。

时间在烈酒的气味、沸水的蒸汽和柳娘子断续的嘶喊中流逝。方晴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摒弃了复杂的现代器械，将其简化为最核心的理念：无菌！体位！手法！ 她指导稳婆配合自己，尝试手法复位胎头（这是最冒险的一步，稍有不慎便是撕裂大出血）。当看到胎位有改善的迹象时，她果断拿出那个蜡制模型，在柳娘子再次宫缩巅峰时，用极其谨慎、模拟产钳牵引的动作辅助用力。没有金属器械，只能靠经验和感觉！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她心脏剧烈的跳动。汗水浸透了她的里衣。

“出来了！头出来了！”一个稳婆惊喜地尖叫。

当最后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划破房内令人窒息的绝望时，所有人都呆住了。柳娘子脱力地昏睡过去，但呼吸虽弱，却已平稳。方晴快速检查胎盘娩出情况，确认没有大撕裂伤后，立刻打开那个瓷瓶，将三七粉均匀洒在柳娘子下身重要的出血点上。血，奇迹般地慢慢止住了。

屋内死寂一片。只有婴儿的啼哭和众人粗重的喘息。稳婆看着甄宓的眼神，如同仰望神明。侍女们激动得泪流满面。

方晴虚脱般地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浑身都被汗水湿透，双手还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看着襁褓中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看着床上呼吸平稳的柳娘子，一股巨大的疲累和……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涌上心头。在这死神的镰刀下，她抢回了两条命！凭借那点微薄的现代知识，凭借一股悍不畏死的勇气！

消息像风一样刮遍了袁府后宅的每一个角落。 “听说了吗？兰芷轩那位…那位甄夫人，把采薇阁的柳娘子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不止呢！连小公子都救活了！当时稳婆都说没救了！” “你是没看到！甄夫人进去时那气势…还有她让人用烈酒洗手、煮布条…闻所未闻！” “她用的什么药？就那么一洒，血就止住了！神了！” “神医啊！简直是华佗再世！” 下人们窃窃私语，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不可思议。柳娘子院中的侍女更是将甄宓奉若神明，感激涕零。连带着对甄宓身边的云袖等人都格外客气起来。

然而，这“神医”之名，却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刘氏的心头。听雪堂内，瓷器碎裂的声音再次响起。 “神医？！她也配！”刘氏姣好的面容因嫉恨而扭曲，狠狠将一只玉镯砸在地上，“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下贱胚子！仗着一点不知哪里学来的邪术，就敢在府里兴风作浪！”柳娘子母子平安，这本该是袁府添丁的喜事，在她眼中却成了甄宓耀武扬威、狠狠扇在她脸上的耳光！更让她心惊肉跳的是，袁绍得知消息后，虽未说什么，却罕见地让人送了一份不薄的补品去兰芷轩！这份默许，甚至隐隐的嘉许，比什么都可怕！

“夫人息怒！”心腹老嬷嬷低声劝道，“这甄氏确实邪门。您想，她那些手段……烈酒洗手？煮布？还有那止血的药粉……闻所未闻！老奴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听说过这等治法！倒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刘氏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

“像是…巫蛊厌胜之术的变种！”老嬷嬷压低了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否则，怎会有如此立竿见影的奇效？那些稳婆都判了死刑的人，她生生救活了！这绝非人间正道！夫人，不得不防啊！她今日能救柳氏，焉知明日会不会…会不会用那邪术害人？”

刘氏瞳孔骤缩！巫蛊！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在这个时代，巫蛊厌胜是十恶不赦、足以诛族的大罪！一丝阴毒至极的寒光从她眼底掠过。是啊，那么多人都说没救了，凭什么她甄宓一去，人就活了？凭什么？！这根本解释不通！除非……除非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邪法！

“你说得对……”刘氏缓缓坐下，脸上狰狞的怒意被一层冰冷的算计取代，“此事…的确蹊跷！给我盯紧兰芷轩！特别是她那些药材、器物，还有她接触的人！一丝一毫的异常，都要给我报上来！”她拿起那串碧玉佛珠，慢慢捻动，语气森然，“我倒要看看，这位‘神医’的皮囊底下，藏着的到底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还是……从阴曹地府爬出来害人的恶鬼！”

“神医”之名如同水面的涟漪，在袁府底层悄然扩散，带着敬畏与希望。然而，在这涟漪之下，一道淬了剧毒的暗流，正无声地涌向兰芷轩那扇紧闭的院门。方晴疲惫地靠在窗边，看着院中新绿的嫩叶，浑然不知一场以“巫蛊”为名的巨大风暴，正借着刘氏嫉恨的风势，向她汹涌扑来。救人的手，如何挡得住诛心的刀？

夜已深沉。兰芷轩内烛火摇曳。云袖蹑手蹑脚地进来，脸色苍白如纸，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小姐…不好了…奴婢刚才去厨房取热水，听到…听到几个刘夫人院里的碎嘴婆子在角落嘀咕…她们说…说夫人怀疑您救柳娘子的法子…是…是巫术！她让人日夜盯着咱们院子…要找…要找证据！”

方晴正在整理白天救柳娘子时记录的、关于消毒步骤关键点和可行草药替代方案的麻布笔记。闻言，她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粗糙的麻布上，墨点迅速洇染开来，如同心头瞬间蔓延开的、冰冷的绝望。她缓缓抬起头，窗棂外的月光冰冷地洒在她脸上，映出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

巫蛊？！

她救回两条命，换来的竟是这样一柄悬顶的诛心利剑？在这个时代，这罪名一旦坐实，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