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异星录 第2章 五路烽烟·困兽之斗

“轰隆！”一声巨响，沉重如山的议事堂大门被猛地推开，撞在两旁墙壁上，发出痛苦的呻吟。沮授像一阵裹挟着硝烟与寒霜的狂风席卷而入，身后紧跟着面色铁青如铁的审配。两人身上还带着城头巡防沾染的夜露和尘土，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丧报！！”沮授甚至来不及走到主位，嘶哑的声音便在压抑得几乎凝固的厅堂内炸响，如同惊雷滚过，“五路烽烟！曹操、公孙瓒、刘备、马腾、张扬！合围邺城！曹操主力前锋曹洪、于禁部已过白马津！黎阳告急文书就在此处！”他猛地将手中那份沾染着泥污和汗渍的粗糙加急军报重重拍在巨大的案几上，沉重的闷响震得案上铜灯摇曳，灯火忽明忽暗，映照在堂内每一个人的脸上，刻画出惊骇、恐惧、愤怒的扭曲轮廓。

“什么？！五路？！”

“白马已失？！黎阳危矣！”

“曹贼！安敢如此！”

“完了…这…这如何守得住？”

短暂的死寂后，堂内瞬间炸开了锅！留守邺城的袁氏核心文武：谋士郭图、逢纪，将领韩莒子、吕威璜、赵睿等，以及几位掌管钱粮户籍的重要掾吏，无不骇然色变。有人失声惊呼，有人面色惨白跌坐回席，有人则攥紧了拳头，眼中喷火，胸膛剧烈起伏。

审配一步上前，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冰冷，补充道：“曹贼檄文，已传檄河北！直指主公‘昏聩’，斥吾等为‘奸佞’，更诬陷甄夫人以妖术祸乱纲常！称其‘非此世人，乃荧惑妖星所化’！檄文末尾，赫然是‘清君侧，诛妖妇’！此獠已撕破脸皮，是要将我邺城，将整个河北，彻底碾碎！屠城灭族，只在旦夕！”

“妖妇”二字，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最后一丝火星。一直坐在左侧上首，强忍着滔天怒火和恐惧的刘夫人，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兽，猛地拍案而起！她华丽的袍袖带翻了案几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破碎的瓷片在火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

“听到了吗？！都听到了吗？！审配！沮授！”刘夫人披头散发，精致的面容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手指哆嗦着直指内宅方向，“‘诛妖妇’！曹贼要诛的妖妇是谁？！就是那个甄宓！那个用邪术祸害本初的妖孽！沮授！你还在包庇她！你还在护着那个灾星！若非她迷惑本初，弄出那些乱七八糟的‘新政’，触怒河北豪族，引来天怒人怨，曹贼焉敢如此猖狂？！若非她用那吸人精血的妖法…本初…本初怎会…”她泣不成声，身体摇摇欲坠，被身后的仆妇死死搀住，那凄厉绝望的控诉却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在每个人心头，将矛头死死钉在甄宓身上。

“夫人！”沮授猛地回头，须发戟张，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厉声打断，“此乃大敌当前！曹贼构陷污蔑，离间之计昭然若揭！夫人岂能自乱阵脚，妄信敌言？！甄夫人竭尽全力救治主公，此乃在场诸人有目共睹（他目光扫过郭图等人）！颜良将军甘愿献血，赤胆忠心可昭日月！此刻不思破敌，反而内讧相疑，正中曹贼下怀！此乃取死之道！”他的声音带着强大的威势和不容置疑的决断，暂时压下了刘夫人的哭嚎。

堂中一阵压抑的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灯花爆裂的噼啪声。

“正南（审配字）！公与（沮授字）！”郭图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五路大军压境，兵力悬殊！单是曹操一路精锐，便不下五万！何况还有公孙瓒的白马义从，西凉铁骑…邺城，孤城耳！纵有坚城，能守几日？依郭某之见…”他环视众人，目光带着一种病急乱投医的急切，“当务之急，乃是保护主公血脉！应立刻护送大公子袁谭（时在青州）、二公子袁熙及夫人等家眷，轻装简从，由精兵护卫，趁敌合围未成，突围！北走幽州，或东奔青州，求一线生机！保存袁氏骨血，以待他日！”这是弃城保种的思路。

“不可！”逢纪立刻出声反对，他脸色同样难看，却带着一丝不甘的倔强，“邺城乃河北根本，主公基业所在！粮秣军械充足，城高池深！若弃城而走，军心民心顷刻瓦解，河北诸郡望风而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届时纵使公子们侥幸逃脱，又有何用？不过丧家之犬！纪以为，当死守邺城！发出勤王令，急召大公子、二公子、高干（并州刺史）、袁尚（袁绍幼子，时在幽州？）尽起所部兵马，星夜回援！内外夹击，或可破敌！”这是死守待援的策略。

“勤王？回援？”审配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打断逢纪，“公则（郭图字）所言突围尚属可行，元图（逢纪字）此言，实为梦呓！曹操五路大军，其意就在打这时间差！就是要趁我河北群龙无首（主公重伤）、人心惶惶之际，以泰山压顶之势，速破邺城！勤王令？且不说大公子他们能否及时接到，就算接到，青州有刘备牵制，幽州公孙瓒就是一路主攻！并州高干能挡住马腾韩遂已是万幸！如何回援？待他们赶到，邺城早已化为齑粉！死守，就是坐以待毙！”他言辞犀利如刀，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逢纪的希望。

“那…那依正南兄之意？”韩莒子声音发干地问。

审配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精光，如同绝境中的孤狼：“突围！但不是向北或向东！那是死路！曹操、公孙瓒、刘备三路主力就堵在那边！要突围，唯有向西！”

“向西？”郭图失声，“并州有马腾韩遂！”

“正是要借道并州！”审配语速极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高干在并州尚有余力！立刻派死士持主公密令（或信物），星夜兼程告知高干，令其不惜一切代价，在晋阳至壶口一线撕开一条口子！我等则集中邺城最精锐的骑兵步卒，保护主公及家眷，向西猛冲！只要冲入并州山地，依托地势，再图后计！此乃九死一生，但总强过困死孤城！”他的计划大胆而冒险，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主公…主公尚未苏醒，如何走得？”郭图忧心忡忡地看向内室方向。

“甄宓！”刘夫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或者说找到了唯一的泄愤口，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怨毒，“都是那个妖妇！若非她，本初何至于此！她必须留下！把她拿下！用她的血祭旗！或许…或许能平息天怒，换来转机！”她疯狂的眼神扫向沮授、审配，带着胁迫，“沮授！审配！你们还在犹豫什么？此等妖邪不除，我军心永无宁日！天意都要亡她！拿下她！以安军心民心！本初…本初说不定…也能醒来！”这荒谬而残忍的提议，在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压迫下，竟让堂内几个将领（如吕威璜、赵睿）脸上闪现出病态的、带着一丝希冀的狰狞。

“夫人！此乃疯话！”沮授须发皆张，怒不可遏，厉声喝道，“斩杀有功救主之人，天理不容！必将使三军将士齿冷心寒！自毁长城！绝不可行！”

“有何不可？！”刘夫人状若疯癫，尖声叫道，“她就是灾星！克夫克主！杀了她！一切厄运就结束了！沮授！你再三袒护，莫非真被这妖妇迷了心窍？！还是…你也存了不臣之心？！”这诛心的指控，恶毒至极！

“你！”沮授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刘夫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整个议事堂彻底乱了！突围派、死守派、甚至要杀甄宓祭旗的疯狂主张激烈碰撞！文臣武将争执不下，面红耳赤，互相指责，声音几乎要掀翻房顶。绝望之下，人性最自私、最阴暗、最疯狂的一面，暴露无遗。沮授看着这失控的场面，心中一片冰凉。内忧未除，大敌已至，邺城，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几乎要演变成内部火并的刹那——

“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由远及近。议事堂那扇象征最高决策权威的大门，再一次被猛然推开！

这一次闯入的，是一尊真正的人形凶器！颜良！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整个门口，玄铁重甲上溅满了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暗沉血渍，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冰冷的钢铁气息扑面而来。他手中那柄狰狞的九环大砍刀并未归鞘，沉重的刀尖拖在地上，随着他的步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火星四溅。更骇人的是他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扫过堂内众人时，带着毫不掩饰的、狂暴的杀意！他身后，是同样煞气冲霄的文丑，按着腰间的佩剑，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两人身上那百战余生的沙场戾气，瞬间压过了堂内所有的争吵和疯狂！

整个议事堂像被瞬间投入了冰窟，死一般寂静！所有的争吵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股狂暴的杀意震慑，连歇斯底里的刘夫人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脸上现出惧色。

颜良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锥，首先钉在口口声声要“祭旗”的刘夫人脸上，那目光里的警告和汹涌的怒意让她瞬间噤若寒蝉。然后，他缓缓扫过郭图、逢纪、审配、韩莒子…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最后，他那燃烧着血火的目光停在居中、脸色铁青却强自镇定的沮授身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颜良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闷雷滚过干裂的土地，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沮大人！甄夫人传话！” 他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

“主公！醒了！”

“轰！” 这两个字，比刚才五路大军压境的丧报更具冲击力！像一道撕裂无尽黑夜的狂雷，劈开了笼罩在议事堂上那令人窒息的绝望阴云！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劈得目瞪口呆，表情凝固在脸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短暂的、无法置信的死寂后，是更加汹涌的、难以置信的浪潮！

“主公醒了？！”

“此话当真？！”

“天佑袁氏！天佑河北啊！”

“主公安危如何？能主事否？”

巨大的震惊、狂喜、混杂着更深的疑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尤其是刘夫人和刚刚动了杀心的几人），瞬间淹没了所有人。沮授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一步跨前，急声问道：“主公当真醒了？！神志可清？可能见人？！”

颜良那双布满血丝的虎目依旧死死盯着沮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警告，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沉重地补充了后半句：“夫人还说——主公苏醒一事，乃邺城存亡之绝密！此刻起，此厅堂内，有敢泄露半字者，无论何人，我颜良（文丑），必斩其头！灭其族！” 他手中的九环大刀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那狂暴的、毫不掩饰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冰水，浇熄了所有人瞬间升腾起的各种心思。

沮授瞬间读懂了颜良眼神中那近乎疯狂的警告和甄宓传递来的沉重压力。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狂喜和忧虑，眼神瞬间变得比刚才更加锐利强硬！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寒冰利刃般扫过堂内每一个心神剧震的脸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前所未有的严厉：

“都听清楚了？！主公苏醒，乃绝密！天字号绝密！” 他踏前一步，气势如山，“此乃邺城存续之最后希望！谁若走漏风声，动摇军心，便是自绝于袁公！自绝于河北！休怪沮授，休怪我河北刀锋无情！立杀无赦！诛连三族！” 他的目光刻意在刘夫人和郭图、逢纪等人脸上多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分明在说：尤其是你！

整个议事堂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刘夫人张了张嘴，看着颜良文丑那两尊煞神，再看看沮授那冰寒刺骨的眼神，最终将所有的怨毒、恐惧和不甘死死地咽了回去，脸色由红转青再转白，颓然坐倒，浑身微微发抖。郭图、逢纪等人也是面色变幻不定，狂喜之后是深深的忌惮和恐惧。

“审配！”沮授不再看其他人，声音斩钉截铁。

“属下在！”审配立刻上前一步，神情肃杀。

“你即刻持主公（印信）…不！持我监军符节！”沮授果断改变，此刻袁绍无法视事，他必须掌控绝对权威，“调动所有信得过的人手！严密封锁主宅及此议事堂周围！任何人，无我与审配大人亲笔手令，不得进出！所有知晓主公苏醒者，包括内侍仆役，全部就地圈禁！胆敢窥探、传递消息者，格杀勿论！”这是最严酷的物理隔绝。

“遵命！”审配毫不犹豫，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立刻转身大步而去，行动迅捷如风。

“公则（郭图）！”沮授目光转向郭图。

“…属下在！”郭图心头一凛，赶紧应道。

“你立刻前往军辎库，坐镇调度！将城防所需箭矢、滚木礌石、火油、粮秣，按战时最高配额，以最快速度分发至四面城墙守将手中！告诉他们，援军已在路上！主公无恙！敢有懈怠者，军法从事！”这是稳定军心、激励守城的物资保障。

“啊？…是！属下领命！”郭图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重担，也是信任（或者说控制），立刻躬身应是。

“元图（逢纪）！”沮授看向逢纪。

“属下听令！”逢纪精神一振。

“你负责邺城内治安！即刻起，全城戒严！宵禁提前！增派巡逻！再发现传播童谣妖言、蛊惑人心者，无论老幼，不问缘由，就地正法！悬首示众！我要让这邺城，变成一块铁板！一只蚊子也别想把消息送出去！”这是对内高压弹压，制造铁桶假象。

“属下明白！”逢纪眼中也燃起一丝狠厉，领命而去。

沮授的目光最后落在韩莒子、吕威璜、赵睿等将领身上，语气森然：“诸位将军！回营！整肃所部！安抚军心！告诉将士们，主公洪福齐天！已在康复！援军指日可待！我邺城城高池深，粮草充足，更有天佑！只要上下一心，必能破敌！但有敢言弃城、言败、散布恐慌者，立斩！军法无情！” 他顿了顿，声音如同寒冰，“此刻起，任何未得将令妄动部队、私自调动一兵一卒者，皆以叛逆论处！杀无赦！”

“末将遵命！”几位将领感受到沮授话语中那凛冽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心头一凛，齐声抱拳。在这种绝境下，一个明确、强硬、甚至独断的指挥核心，反而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迅速而高效地传达下去，暂时压下了内部的混乱与疯狂。但所有人心中都明白，这平静的水面下，汹涌的暗流从未停歇。刘夫人那怨毒的目光，郭图、逢纪等人眼中闪烁的复杂心思…都只是被暂时强行压制。

待到堂内只剩下沮授、颜良、文丑三人时，那山岳般的压力才稍稍一松。沮授几乎是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旁边的柱子，背对着内室方向，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种沉重的急迫，低声问道：

“颜将军…主公他…究竟如何？” 他不敢抱有太多幻想。

颜良脸上那狂暴的杀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忧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他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干涩：

“醒了…但…极度虚弱。只能勉强睁眼，神志…时清时迷。说话…极其困难。甄夫人说…命是暂时吊住了…但如同风中残烛…受不得半点惊扰风寒…更经不起颠簸迁移。” 他看着沮授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补充了一句，“主公…只召见了沮大人您…和甄夫人。请您…速去。”

沮授的心猛地一沉。醒了，但只是醒了。这状态，如何主持大局？如何稳定这滔天巨浪？但无论如何，这终究是一线希望！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他强行打起精神，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冠，看了一眼颜良文丑那依旧紧绷如铁、随时准备拔刀血战的神情，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和硝烟味的空气。

“走！”他不再犹豫，抬步便向内室走去。颜良文丑如同两尊沉默的铁卫，紧随其后。那扇隔绝着生死秘密和整个邺城命运的内室之门，再一次在沉重的脚步声中，缓缓开启。门内摇曳的烛光，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跳动着、挣扎着、微弱却不肯熄灭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