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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异星录 第3章 杏坛新声·格物致知

作者:凌阅闻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11-15 08:36:53

战火硝烟尚未在记忆里完全散去,北方凛冽的寒风似乎还携带着风吼原上硫磺与铁锈的气息,但在这建安十一年(公元206年)初春的阳光下,一种截然不同的、更为宏大也更为细微的变革浪潮,正以润物无声却又沛然莫之能御之势,席卷着这片伤痕累累又生机勃发的土地。当黄河渡口上,象征着力量征服天堑的水泥巨桥在钢筋铁骨的支撑下顽强地向河心延伸;当江东海港中,水泥平台托起一艘艘扬起新式软帆的海船驶向未知的蔚蓝……另一场同样深远、关乎人心的“奠基”工程,也在四境之内悄然铺开。

它不在喧嚣的工地,不在繁忙的港口,而是在那些散布于城镇乡野、千百年来传唱着圣人之言、回荡着稚子诵读声的——杏坛之中。

洛阳,原太学旧址旁,新辟“格致学堂”。

晨钟悠扬,余音袅袅,穿透略带料峭的春寒。这钟声不再仅仅是召集士子诵读经书的信号,它更是一道崭新时代的号角,召唤着对新世界的探求。

学堂正堂,宽敞明亮。巨大的木格窗棂糊着新制的、透光性极佳的纸(得益于造纸技术的改良),将充足的春日暖阳请入室内。墙壁不再是单一的素白或灰暗,而是悬挂着大幅的挂图:一张清晰标注了黄河、长江、五岳地形的《禹贡山川图》;一张用不同色块区分了山脉、平原、河流、森林乃至沙漠的《华夏坤舆概略图》;更令初来者愕然的,是一张画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符号与线条的《算符初识图》——上面有方方正正的“田”字格(算筹阵列示意图),有代表天平的有代表杠杆的“┴”,还有阿拉伯数字“1”到“10”(被命名为“新数”)及简单的加减乘除符号。

空气里弥漫着新鲜木料、纸张、墨汁和干净石灰的气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后院格物器具作坊的桐油与金属味道。

“铛…铛…铛…”

最后一声钟响落定,堂内原本隐隐的嗡鸣交谈声瞬间安静下来。数十双眼睛,或充满好奇,或带着几分惶惑,或深藏着不易察觉的抵触,齐刷刷地投向讲台。这些目光的主人,年龄参差,从总角童子到弱冠青年皆有,衣饰也各异,有布衣寒门,亦有锦衣华服。他们的共同点,是手中都捧着统一制式、封面朴素却厚重扎实的书籍——《基础科学启蒙·第一册》。

讲台上,蔡琰(苏清)的身影显得格外挺拔沉静。她今日未着华服,一身深青色、剪裁简洁利落的改良儒裙,只在衣领袖口处缀以暗色云纹,既不失庄重,又便于行动。乌发如云,松松挽成一个低髻,仅以一支素银簪固定,整个人由内而外透出一种洗尽铅华、专注治学的书卷清气。在她身后,巨大的木板书架上,整齐码放着厚厚一叠待分发的教材,以及几件简易却意义非凡的教具:一个光滑的圆木球,一个斜放的木槽,几块大小不一的磁石,一个装着水的透明琉璃杯,几样简单的金属块……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每一张脸,那清澈的眼眸深处,是历史学博士苏清穿透漫长时空的睿智与忧虑,也是蔡文姬饱经离乱后对文明传承的执着与守护。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轻轻拿起一根光滑的直木棍,又拿起一个沉重的石锁,走到讲台一侧早已架设好的杠杆装置前。

“吱呀……” 木棍被精巧地架在支点上。蔡琰一手优雅地抚过杠杆光滑的表面,一手轻轻将石锁挂在杠杆短臂一端的铁钩上。沉重的石锁立刻将短臂压得沉沉下坠。

“诸位同学,” 她的声音清越柔和,却带着奇异的力量,清晰地传到学堂的每一个角落,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今日开蒙第一课,我们不读‘子曰诗云’,不习‘之乎者也’。”

此言一出,台下微起波澜。几个年纪稍大、穿着旧式儒生服的青年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不解与戒备。

蔡琰恍若未觉,她的指尖轻轻点在那沉重下坠的石锁上:“只看此物。”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一个前排看起来格外机灵、约莫十岁的童子,问道:“王朗,若只凭你一人之力,可能将这石锁举起?”

那叫王朗的童子立刻摇头,小脸绷紧:“回夫子,太重了!小子万万举不动!”

“很好。” 蔡琰微微一笑,笑意温和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真理之光。她从容地走到杠杆的另一端,那长长的手臂末端。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只轻轻地在杠杆长臂的末端向下一压。

“咔嗒…”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

奇迹发生了!

那沉重的石锁,竟像一片羽毛般,被那支看似单薄的木棍轻轻巧巧地挑了起来!稳稳地悬停在半空之中!

“啊!” “这…这!” 惊呼声瞬间在学堂内炸开。刚才还带着抵触神情的年长儒生,此刻也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违反了常理的一幕。王朗更是兴奋得小脸通红,几乎要跳起来。

“此为何也?” 蔡琰松开手,石锁又沉落原位。她拿起一根洁白的粉笔——这是格致学堂又一样“奇物”,转身在身后巨大的、用特殊黑漆刷成的“板书墙”上,流畅地写下两个大字,笔力遒劲而不失清雅:

“杠杆!”

“支点在此!” 她指向杠杆中间那小小的支撑木块,“力臂在此!” 指尖划过长臂,“重臂在此!” 又划过短臂。“长臂之力,可省而举重!此非神明之力,非妖异之术,而是天地万物运转之——法则!”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悉宇宙奥秘的激动与敬畏:“《墨经》有言:‘力,形之所以奋也。’ 然则,何以使力半功倍?何以四两拨千斤?何以老叟可撬动顽石?万物运行,自有其理!这,便是我们今日所学第一道门扉——格物致知!”

“格物,非亵渎圣学,而是追索圣人所言‘道’之本源!致知,非舍本逐末,而是以明晰的认知,践行真正的仁义!” 蔡琰的目光灼灼,扫过那些尚在震撼与迷茫中的脸庞,“此间挂图所示,山川地理,非玄虚之言,乃踏勘实测所得!算符推演,非奇技淫巧,乃明察秋毫、统筹万物之利器!昔日黄河水患,若有此精确测绘,若有此高效土方算法,若有此坚固堤坝之术(水泥),多少生灵可免于涂炭?”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台下学子心中剧烈的涟漪。新奇的符号、神奇的现象,第一次与“经世致用”、“免生灵涂炭”这样厚重的字眼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求知的光芒,开始在一些年轻的眼睛里闪烁。

蔡琰趁热打铁,翻开手中的《基础科学启蒙·第一册》,声音清晰而富有感染力:“请看第一章,《力之形迹》。何为力?如何测度?如何利用?且看这‘天平’……” 她拿起讲台上那架精巧的等臂黄铜天平,开始讲解平衡与重量的关系。又用那光滑的木球与斜槽,展示物体运动的趋势(初速度与加速度的概念被巧妙融入)……

一堂前所未有的“格物”启蒙课,就在这洛阳新学的第一缕春风中,徐徐展开。稚嫩的笔记沙沙作响,好奇的提问此起彼伏,曾经被经籍掩埋的对身边世界最质朴的探索**,被蔡琰(苏清)以历史和科学双重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唤醒。

颍川郡,阳翟县城,一座被临时征用、粉刷一新的旧祠堂内。

阳光透过高窗,在略显破旧但仍被努力打扫干净的地面上投下几方光斑。空气里混合着陈年木头、新鲜石灰和劣质墨汁的味道,远不如洛阳格致学堂那般“格物”,却同样弥漫着一种新生的、紧张而热切的气息。

二三十名年纪更小、大多七八岁至十二三岁的孩童,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裳,挤在简陋的长条木凳上。他们的小脸紧绷着,眼神里混杂着敬畏、茫然和一丝怎么也压不住的好奇。台上站着的,并非名士宿儒,而是一位刚从郡里“速成师范班”结业归来、名叫郑阿生的年轻寒士。他不过二十出头,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褪尽的稚气和书卷气,此刻,额角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手中捧着和洛阳学子同样的《基础科学启蒙·第一册》,只是封皮已有些磨损。在他面前的破旧供桌上,摆放的教具更加“乡土”:一根随地捡来的结实树枝权当杠杆,两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充当砝码;一个豁口的粗陶碗盛着清水,里面漂着几片树叶和小木块;还有几截不同材质的木头、铁片。

郑阿生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在郡城受训时那位年轻“教官”反复强调的要点:要生动,要动手,要让孩子们“看见”道理!他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蔡琰(虽然从未见过)那份从容,但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同…同学们,今日我们学…学这个,《水之浮沉》!”

他拿起那豁口的粗陶碗,高高举起,好让每个孩子都看清碗里漂浮的树叶和小木块。“大家…大家看!树叶、木头,为啥能漂在水上?石头为啥‘扑通’就沉底了?” 他的问题直白而充满乡土气息。

台下一片寂静。孩子们眨巴着眼睛,看看碗,又看看他,没人敢回答。

郑阿生有些窘迫,连忙按照教案上的步骤,拿起一块小石头,轻轻放入碗中。“噗通”,石头溅起一点水花,沉入碗底。“喏,沉了!” 他又拿起一块更小、形状扁平些的石头,再次放入。石头晃了晃,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沉了下去。孩子们发出一阵小小的“啊”声。

“那…那为啥木头不沉呢?” 郑阿生拿起一小块木头,小心翼翼地放在水面上。木头稳稳地漂着。他鼓起勇气,拿起一个孩子桌上削铅笔用的小木片,也放上去。小木片也漂着。

“俺爹说…木头轻,石头重!” 前排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开口了,声音细细的。

“对!对!很聪明!” 郑阿生如蒙大赦,立刻大声肯定,脸因兴奋而微微泛红,“但…但真的是因为轻吗?” 他想起教官的演示,拿起一小块铁片(这是他特意找铁匠要的下脚料),托在掌心展示:“这块铁,重不重?”

“重!”孩子们这次齐声回答。

“好!” 郑阿生小心翼翼地将那小块铁片,轻轻地、平平地放在水面上。铁片!居然!漂住了!

“哗——!” 整个祠堂瞬间炸开了锅!孩子们再也忍不住了,纷纷站起来往前挤,小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铁也能漂?”

“夫子是神仙吗?”

“俺娘说铁秤砣掉井里就找不着了,咋还能漂?”

郑阿生看着孩子们震惊兴奋的模样,自己也激动起来,胆子也大了不少。他拿起那本启蒙书,翻到相应页,指着上面的图画和简单文字:“看!书上说了!东西能不能漂水上,不光看它自己多重,还得看它…它‘排开了多少水’!就像咱们村里老王头撑船,船越大,装的货越多,压下去的水越多,可船还是漂着!为啥?因为它排开的水有劲往上托它!这个劲,书里叫‘浮力’!铁片平着放,排开的水多,浮力大,就能托住它!要是竖着扔下去,像这样——” 他拿起铁片,故意捏着边竖着往水里一丢。“噗通!” 铁片瞬间沉底。

“哦——!” 孩子们发出恍然大悟的长音。那个复杂的“阿基米德原理”,在这简陋的祠堂里,在这块漂浮的铁片和沉底的石头对比中,被郑阿生用最朴实的语言和演示,深深烙印在这些农家孩童懵懂的心田。

“那…夫子,” 一个黑瘦的男孩指着碗里漂浮的树叶,“叶子那么轻,咋也能漂?它也没压下去多少水啊?”

“问得好!” 郑阿生眼睛一亮,这正是教案上提到的问题。他拿起一片叶子,仔细展示叶柄和叶脉的纹路:“大家摸摸看,叶子里面是不是有很多小孔、小缝?对喽!这些孔缝里藏着气!气很轻很轻,它帮着叶子浮起来!就像…就像咱们吹猪尿泡(猪膀胱,乡下孩子的玩具)一样,吹满了气,它就能漂好高!所以啊,浮沉之理,看似简单,内里乾坤大着呢!以后咱们还要学更多!”

一堂本可能枯燥无比的理论课,在孩子们兴奋的叽叽喳喳和郑阿生越来越流畅的讲解中,变得生动而充满了探索的乐趣。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孩子们眼中闪烁的光芒,也照亮了这旧祠堂里正在萌发的、属于未来的微小却坚韧的种子。

然而,新芽破土,总要经历旧土的挤压与风霜的考验。

洛阳格致学堂的“杠杆启蒙课”和阳翟旧祠堂的“浮铁奇观”,如同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却也无可避免地搅动了沉积在底层的泥沙。撼动的,是千百年根深蒂固的圣贤之道、尊卑之序,以及那维系着旧日荣光与既得利益的“道统”。

“妖言惑众!斯文扫地!礼崩乐坏!国之将亡啊!”

颍川郡,许县郊外一处清幽雅致的别院内。几位须发皆白、身着宽大儒袍的老者围坐一堂,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几本崭新的《基础科学启蒙》和几页从各地学堂抄录来的“格物教案”。为首一人,颧骨高耸,面容清癯,正是名满天下、曾为帝师的大儒周旌(虚构人物,代表旧势力核心)。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用力戳着摊开的书页,上面画着杠杆示意图和简单的力学公式。

“看看!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周旌的声音因激愤而嘶哑,“杠杆?浮力?算符?奇技淫巧!尽是些匠人仆役所为的末流之术!竟敢登堂入室,玷污杏坛清净!蒙蔽童稚心性!这蔡伯喈之女,枉称才名,不思承继父志,弘扬圣教,反倒…反倒引这邪魔歪道坏我根基!此乃助纣为虐!”

他对面一位姓陈的老儒生捻着胡须,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周老所言极是。更可虑者,此风非止洛阳、颍川。听闻曹操治下兖、豫、青、徐诸州,刘备那织席贩履之徒所据幽、并、冀之边郡,乃至江东孙权那黄口小儿治所,此等‘格致学堂’如瘟疫蔓延!束修?哼!朝廷竟拨付钱粮,强令适龄童子入学!官府之令,重于圣人微言乎?长此以往,谁人还知仁义礼智信为何物?谁人还尊君臣父子之纲常?满腹经纶的鸿儒硕学,难道要与那摆弄木石的匠人同席?将来朝堂之上,岂非要让懂这‘杠杆浮力’的竖子指点江山?荒谬!荒谬绝伦!”

“不错!”旁边一位面色赤红、性情刚烈的张姓儒生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那书里竟然还画有…有妇人分娩的图样轮廓(生理卫生基础部分),虽隐晦,却也污秽不堪!男女大防何在?闺阁清誉何存?还有那些所谓‘植物分类’、‘虫豸习性’,与农事何益?与修身何干?分明是诱人堕入旁门左道,玩物丧志!夫子设教,首重‘德行’,次及‘言语政事’,‘文学’已是末节。如今竟将这些下贱的‘器物’之学凌驾于圣人之道之上!此非舍本逐末,实乃倒行逆施!”

愤怒、恐惧、对世风日下的痛心疾首,以及对自身地位即将崩塌的深切忧惧,在这小小的庭院里弥漫、发酵。他们是旧时代精神的守护者,是“道统”的化身。在他们看来,这建立在杠杆、浮力、算符之上的新学堂,无异于一场针对整个儒家伦理秩序和士大夫阶层根基的无声战争。

“岂能坐视!” 周旌浑浊的老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浑浊中带着一丝狠绝,“杏坛圣地,岂容魑魅横行!我辈读圣贤书,养浩然气,值此礼乐崩坏之际,正该挺身而出,匡扶正道!”

“周老的意思是?” 陈姓儒生压低声音。

“联名!上书!”周旌斩钉截铁,“我等即刻联络各地志同道合之名宿宿儒、致仕老臣、郡望族长!将此事之荒谬、之危害、之动摇国本之处,直达天听!面呈魏公(曹操)!痛陈利害!要求废止这等乱命!禁毁妖书!严惩首倡邪说之蔡琰等人!还杏坛以清净!正人心而后天下定!”

“好!”

“正该如此!”

“吾等义不容辞!”

激昂的应和声在庭院中响起。一张张联名弹劾、声讨“格致之学”的奏章草稿,在浓墨重彩的愤怒与恐惧中被迅速拟定。他们要以“卫道”之名,发起一场声势浩大的文化反击,试图将这刚刚萌发的新芽,扼杀在摇篮之中。

数日后,颍川郡,阳翟县,“格致学堂”门前。

一场春雨刚过,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倒映着阴沉的天空。简陋的学堂门口,气氛却如同凝固的铅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十几个身着旧式儒袍、头戴方巾的士子,簇拥着两位须发花白、面色阴沉的老者,堵住了学堂唯一的大门。他们正是周旌暗中联络鼓动而来的本地保守势力代表。为首的老者姓李,是阳翟县颇有名望的老秀才,此刻正挥舞着一卷发黄的竹简(可能是《论语》或《礼记》的抄本),对着紧闭的学堂大门厉声喝骂,唾沫星子在微凉的空气中四溅:

“开门!让那惑乱童心的郑阿生出来!让他出来说清楚,教这些奇技淫巧、怪力乱神的东西,是何居心!是要让我颍川子弟都变成不知礼义廉耻、只认锱铢利害的工匠商贾吗?!”

“对!开门!”

“妖书!妖师!滚出阳翟!”

“我等要见县令!要见郡守!定要讨个说法!”

“圣人之道不彰,魑魅魍魉横行!天理何在!”

群情激愤的叫骂声一浪高过一浪。这些年轻士子,多是科举无望或家境中落的旧学子弟,对“格致学堂”免费招收寒门甚至贱民子弟、教授“实用之学”的政策本就心怀不满,此刻被老儒生们一煽动,更是将积郁的怨气和对自己前途的迷茫,全都倾泻在这小小的学堂和那个年轻的寒士夫子身上。

学堂内,人心惶惶。几十个孩子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挤在一起,不知所措。几个胆小的女童已经低声啜泣起来。郑阿生面色惨白如纸,背靠着摇摇欲坠的木板门,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微微发抖。他看着孩子们惊恐的眼神,听着门外越来越响、越来越不堪入耳的辱骂,心中充满了绝望。他只是个刚从师范班结业的寒门士子,只想教点有用的东西,改变一下自己和这些贫苦孩子的命运,何曾想过会引来如此滔天的非议和围攻?

“夫子…我…我怕…” 那个曾指出铁片能浮起的小女孩,羊角辫都散了,紧紧抓住郑阿生的衣角,眼泪汪汪。

郑阿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恐惧。他想起了郡城教官的话:“格物之学,求的是真实,行的是正道。站直了,别趴下!” 他蹲下身,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却依旧有些发颤:“莫怕,莫怕…夫子…夫子在这儿。”

就在这时。

“啪嗒!”

一个烂泥团猛地砸在门板上,溅开的泥点湿了郑阿生半边脸。

“滚出来!误人子弟的妖人!” 门外骂声更烈。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淹没郑阿生。他能感觉到身后的门板在推搡下剧烈晃动,似乎下一刻就要被撞开。完了…一切都完了…他闭上眼。

突然!

一声清越、沉稳,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穿透了混乱的喧嚣,清晰地响起:

“此地乃官办蒙学,何人在此喧哗聚众,惊扰学童?!”

这声音如同一道定身符咒,门外喧嚣的叫骂声竟为之一滞。

郑阿生猛地睁开眼,透过门缝向外望去。只见学堂前那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不知何时停了一辆并不奢华但极其整洁的青色油壁马车。车帘掀起,一个身着深青色儒裙、身形高挑窈窕的女子正由侍女搀扶,稳步下车。阳光恰好刺破云层,勾勒出她沉静而坚毅的侧脸轮廓,正是蔡琰(苏清)!

她并非一人。在她身后,紧跟着数名身着郡府皂隶服饰、腰挎佩刀的健壮差役,以及一位身着青色官袍、面色严肃的颍川郡学官!

蔡琰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口聚集的人群,在那两位领头的老儒生身上略一停顿。她的眼神清澈而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蔡…蔡大家?” 为首的陈老儒生显然认出了这位名满天下的才女,脸色微微一变,气势不自觉地矮了三分,但口中兀自强硬,“老朽等乃为圣道、为童蒙清誉而来!此间学堂,罔顾人伦,教授淫巧奇技,蛊惑人心,败坏童稚纯良…”

“哦?” 蔡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她缓步上前,直视着陈老儒生,“敢问陈老,何为‘蛊惑人心’?是教孩童明白‘杠杆之力可举千钧’,使其知万物有律,人力可巧用,而非尽归于鬼神莫测,此为蛊惑?还是教其明辨‘铁片漂浮’之理,使其知物性之奇妙,实事求是,不为表象所迷,此为败坏?”

她根本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目光转向那些情绪激动、眼神中却带着迷茫的年轻士子,语气转厉:“尔等饱读诗书,当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尔等既未入此门听一课,未翻此卷阅一文,仅凭臆测流言,便聚众围堵官学,辱骂师者,惊骇蒙童!此便是尔等所读圣贤书教给你们的‘仁义礼智信’?这便是尔等所守的‘道’?可悲!可叹!”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得那些年轻士子面红耳赤,不少人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即便是那两位老儒生,也被蔡琰这引经据典、却又直指要害的质问噎得一时语塞。

“郡学官大人!” 蔡琰不再理会他们,转向身后那位官员,声音斩钉截铁,“格致学堂,乃奉魏公谕令、工部行文所设,蒙学教材乃经多位饱学大儒审定!此间聚众喧哗,围攻官学,惊扰学子,视朝廷法令为何物?视教育大计为何物?还请大人依律处置,以儆效尤!莫使求学向善之童蒙寒心!莫使传道授业之师者危惧!”

那颍川郡学官早已得了上峰严令,要全力保障新学推行。此刻有蔡琰这位分量极重的主编亲临坐镇,更有曹操的尚方宝剑悬在头顶,哪里还有半分犹豫?他面色一沉,对着身后差役喝道:“尔等还愣着作甚?!将这聚众滋事、扰乱学序之徒,尽数驱散!为首者,带回郡府问话!”

“诺!”差役们齐声应喝,手按刀柄,大步上前。冰冷的官威和锋锐的刀光,瞬间压倒了那些虚张声势的文弱抗议。

“你…你们…蔡琰!你助纣为虐!妖言惑众必有天谴!” 陈老儒生气得浑身发抖,被差役推搡着踉跄后退,犹自色厉内荏地嘶喊。年轻士子们更是如同被霜打的茄子,在差役的呵斥和推搡下,狼狈不堪地向后退去,刚才的汹汹气势荡然无存。

混乱的人群被强行驱离,学堂门口终于恢复了清净,只剩下湿漉漉的地面和几片被踩烂的菜叶。紧闭的门板被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郑阿生苍白而布满汗水的脸探了出来,看到蔡琰的身影,眼圈瞬间红了,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蔡…蔡大家…学生…学生…”

蔡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看门缝里那些带着泪痕、充满劫后余生般庆幸与依赖的小脸,眼中闪过一丝柔和。“郑师辛苦了。” 她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开门吧,让孩子们安心继续上课。天塌不下来。”

郑阿生用力点头,慌忙打开大门。孩子们看到蔡琰,如同看到了主心骨,怯怯地围拢过来,夹杂着抽泣声。蔡琰俯下身,轻轻摸了摸那个羊角辫散乱的小女孩的头,柔声道:“莫怕。记住今日所见,记住那些骂声。他们怕的,并非这杠杆浮力,而是怕你们懂了这些道理,将来便比他们看得更远,站得更高。” 她的目光扫过所有孩子惊魂未定却渐渐明亮起来的眼睛,“这学堂里的每一个字,每一道题,都是你们通向那个‘更远更高’处的阶梯。谁想拦着,就用你们学到的理,用你们将来做出的实事,告诉他们——此路,不通!”

郑阿生看着蔡琰沉静坚毅的侧脸,听着她掷地有声的话语,方才那几乎将他压垮的恐惧和绝望,如同被阳光驱散的阴霾,瞬间消散了大半。一股暖流夹杂着力量,重新注入他年轻而曾一度动摇的心田。他挺直了脊背,深吸一口气,对着蔡琰深深一揖:“学生…谨记蔡大家教诲!” 然后转身,对着孩子们高声说:“回座位!我们继续上课!今天学——水为什么能把船托起来!”

稚嫩而带着些许颤抖的读书声,在驱散了阴霾的学堂内,重新响起,比之前似乎更多了一份劫后余生的韧劲和决心。

蔡琰站在门口,目送郑阿生带着孩子们重新坐好,小脸上重新焕发出专注的光彩。她脸上并无多少胜利的喜色,眉宇间反而凝结着挥之不去的沉重。方才驱散的,不过是几只嗡嗡作响的苍蝇。真正的风暴,远未到来。那些联名弹劾的书信,恐怕此刻正如同离弦之箭,飞向邺城,飞向曹操的案头。周旌那样的宿儒,其影响力绝非几个地方差役可以压制。更重要的是,新学普及如此之快,远超她的预期,也带来了一个甜蜜而致命的烦恼——《基础科学启蒙》教材,严重不足!洛阳官刻坊日夜赶工,雕版磨损严重,纸张供应也屡屡告急。各地郡县学堂催书的文牍如雪片般飞来。阳翟这样的乡村小学堂,能分到几本已属不易,更多的地方,孩童们只能围着一两本书传抄,效率低下,谬误百出。

“蔡大家,此地已无碍,是否移驾郡府?” 郡学官上前恭敬请示。

蔡琰微微颔首。她最后看了一眼学堂内,郑阿生正拿着一小块木头和一块石头,努力向孩子们讲解着浮力的概念。孩子们睁大了眼睛,充满了求知的光芒。

她转身,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向马车。步履依旧沉稳,心头却如同压着千钧巨石。教材紧缺,师资匮乏(像郑阿生这样能初步掌握并能鼓起勇气教学的寒士,实在太少),守旧势力根深蒂固的反扑刚刚开始…每一样,都足以让这艰辛起步的教育改革夭折。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辘辘作响。就在蔡琰弯腰即将登车的那一刻,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阴影处,方才被驱散的人群边缘,一个落在后面、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的年轻儒生,正低头匆匆走着。他似乎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袖中滑落一卷薄薄的书册,“啪”地一声掉在水洼里。

蔡琰的脚步顿住了。那书册封面素白,并无题字,显然不是官刻书籍。那年轻儒生慌忙弯腰去捡,动作仓皇。一阵微风吹过,恰好翻开了那书册浸湿的扉页。

一行墨迹淋漓、充满了怨毒与诅咒意味的韵文,猝不及防地刺入蔡琰(苏清)锐利的眼帘:

“算符乱天道,机巧惑人心。

杏坛藏魍魉,妖言覆乾坤。

牝鸡鸣高堂,阴盛阳德昏。

格物终成妖物声,奇技原是亡国根!”

字迹工整而阴冷,带着某种刻意为之的韵律感,绝非市井粗鄙之语。

那年轻儒生手忙脚乱地抓起书册,塞入怀中,头也不回地狼狈跑开,消失在街角。

蔡琰站在原地,风拂动她青色的裙裾。初春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浸水书页上充满恶意和煽动性的字句,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她心头留下一片冰冷粘腻的阴影。

这仅仅是开始。一场针对新学、针对科学启蒙、甚至针对她本人的,有组织、有预谋、极尽污蔑诋毁之能事的舆论战,已经悄然拉开了帷幕。而那卷落水谤书的扉页上,在韵文末尾不起眼的角落处,似乎还有一个模糊的、形似水波回旋的墨点印记,一闪而逝。

“回府。” 蔡琰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另外,速速行文洛阳工部书坊,再催《基础科学启蒙》印数!告诉他们,有多少印多少!价格不论!各地学堂等着书,如同——久旱之苗,待哺之雏!刻不容缓!”

马车启动。车轮溅起泥水。蔡琰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那恶毒的谤言,那些亟待教材的学堂,郑阿生和孩子们惊惧又渴望的眼神,交错浮现。她仿佛听到了无数双手伸向知识的殿堂,却被无形的藩篱和恶毒的唾沫阻挡在外。

她猛地睁开眼,目光穿过晃动的车帘,投向阴沉未散的天空。教材短缺的巨大鸿沟,如同横亘在新学普及之路上的天堑。而那天堑之下,谤言之毒,如同悄然流淌的浑浊暗流,正试图腐蚀掉每一根通向未来的桥梁。洛阳的纸,真的够吗?人心里的毒,又该如何肃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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