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清最终还是走了。
在一个清晨,晨雾尚未散尽,她换回了一身利落的男装,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在朱衡的书房外,与他默然对立。千言万语,似乎都融化在了那微凉的湿气里,不必说出口,彼此便已了然。
“京城风大,凡事,多看,少说。”朱衡递给她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盒,“这里面是一些应急的药物和几张银票,还有……一个新的联络方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启用。”
林婉清接过木盒,入手微沉。她没有推辞,只是点了点头,目光清亮地看着他:“王爷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你那套‘败家’的法子,或许能骗过一时,但骗不了一世。紫禁城里的那位,疑心是刻在骨子里的。”
“我明白。”朱衡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坦然,“所以我才需要你。你是我的眼睛,替我去看看那座天底下最华丽,也最危险的牢笼。”
林婉清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避开朱衡的目光,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一如初见。
“保重。”她勒住马缰,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一路顺风。”朱衡站在原地,看着那一骑绝尘,直至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清晨的凉意,似乎比往常更甚几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棋盘被分成了两个战场。一个在塞北边陲,看得见刀光剑影;另一个在京师朝堂,吃人不吐骨头。
正如林婉清所料,关于大同府那场“云中大捷”的奏报,像一块巨石投入了京城这潭深不见底的池水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乾清宫内,香炉里吐着袅袅的青烟,气氛却比殿外的寒风还要凝重。
“荒唐!简直是荒唐!”都察院左都御史张廉,一个以刚正不阿、不畏权贵着称的老臣,此刻须发皆张,手中笏板几乎要戳到兵部尚书林远山的脸上,“藩王,未经兵部调令,擅自与边军总兵合谋,调动兵马,此乃擅启边衅!与谋逆何异?今日他敢打鞑靼人,明日他就敢带兵进京,问一问这龙椅该谁来坐!”
张廉的声音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不少文官纷纷出列附和,言辞激烈,矛头直指代王朱衡拥兵自重,目无朝廷。
“张御史此言差矣!”英国公的后人,老将张维贤一步踏出,声如洪钟,“奏报上写得清清楚楚,是鞑靼一部南下劫掠,大同总兵李成梁兵力不足,代王府卫队出手相助,才有了这场大捷!斩首三百,缴获牛羊上千,扬我大明国威!这叫护国之功!怎么到了张御史嘴里,就成了谋逆大罪?难道要让代王和李总兵眼睁睁看着鞑靼人屠戮我大明百姓,才算忠君爱国吗?”
武将一系也立刻站了出来,纷纷力挺。一时间,乾清宫变成了菜市场,文臣武将,唾沫横飞,吵得不可开交。
龙椅之上,身穿黄色常服的嘉靖皇帝,朱厚熜,闭着眼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似乎对殿下的争吵充耳不闻。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沉迷修道多年的皇帝,心思比谁都深沉,手段比谁都狠辣。
终于,他敲击的动作停了。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林爱卿。”嘉靖帝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兵部尚书林远山的身上。
“臣在。”林远山出列,神色平静。
“你女儿,从大同回来了?”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回陛下,小女昨日刚刚抵京。”林远山心中一凛,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嗯。”嘉靖帝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殿下众人,“代王朱衡,是太祖高皇帝之后,我大明宗室。他有心为国分忧,是好事。但张御史说得也有道理,无诏兴兵,国之大忌。功,要赏。过,也不能不罚。”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样吧。”嘉靖帝慢悠悠地开口,“传朕旨意,代王朱衡,护国有功,加封……镇北伯。食邑三百户,另赐黄金百两,锦缎十匹,以示嘉奖。至于擅调兵马之过,念其初衷是为保境安民,就……罚俸一年吧。”
旨意一出,满朝文武都愣住了。
镇北伯?听着威风,却是个虚衔,没有实权。食邑三百户,对一个藩王来说,聊胜于无。黄金百两,更是打发叫花子。而罚俸一年,对富甲一方的藩王而言,不痛不痒。
这道旨意,看似赏罚分明,实则充满了帝王的权术与制衡。
赏,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告诉大家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罚,是敲打朱衡,提醒他不要忘了自己的藩王本分。而这不轻不重的赏罚,更深层的含义是——试探。
皇帝想看看,他这个远在塞北的侄儿,在接到这样一道旨意后,是会感激涕零,还是会心生怨怼?
消息传到大同府,已经是半个月后。
王五听完传旨太监宣读的圣旨,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王爷!这算什么鸟封赏?”王五愤愤不平,“咱们兄弟们拼死拼活,才换来这么个不痛不痒的伯爵?连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的爵位都比这个高!这不是欺负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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