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的信使,一人三马,卷起的烟尘如同一条黄龙,直扑京师。
当那封由李成梁和朱衡联名,盖着大同总兵官印和代王朱印的捷报被送入兵部衙门时,已经是三天后的黄昏。
兵部尚书林远山,正在为北境的军费和粮草问题焦头烂额。户部哭穷,吏部掣肘,内阁里几位大学士还在为“君子不言利”的屁事争论不休,他已经三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两鬓的白发又多了几分。
“报——!大同府八百里加急军报!”
随着堂外一声高亢的通传,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冲了进来,双手高举着火漆密封的文书,直接瘫倒在地。
整个兵部衙门瞬间安静下来。
八百里加急,非国之大事不可用。所有官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大同失守了?鞑靼入关了?
林远山心中咯噔一下,一把抢过文书,颤抖着手撕开火漆。他的目光在文书上飞快地扫过,脸上的表情从凝重,到错愕,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惊骇。
“啪!”
文书从他手中滑落,飘到了地上。
“尚书大人?”旁边的兵部侍郎连忙捡起文书,只看了一眼,便如同被雷劈中一般,呆立当场,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胜了?”
“大捷?!”
“阵斩鞑靼先锋大将阿古拉,歼敌五千,俘虏近千?鞑靼主力溃逃五百里?”
“我军……伤亡不足三百?”
消息像一颗炸雷,在死寂的兵部衙门里炸开。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冲天的狂喜和喧哗!
“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
“哈哈哈!打得好!打得好啊!”
“快!快去禀报陛下!此乃国朝百年来未有之大捷!”
官吏们相拥而庆,一些老臣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大明朝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过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了。
然而,作为兵部尚书的林远山,却没有半分喜悦。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手脚冰凉。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值房,关上房门,将那份捷报又仔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写得很巧妙,也很“懂事”。
通篇都在强调是“皇上天威浩荡,祖宗神灵庇佑”,是“李成梁总兵指挥有方,三军将士用命”。至于代王朱衡,只在最后提了一句,说是“监军代王献‘新式火器’,侥幸建功,然此物尚在试制,多有不稳,不可为常法”。
功劳分得也很“合理”,李成梁七,朱衡三。
可越是这样,林远山就越是心惊肉跳。
侥幸?不足三百的伤亡,打垮了近万的鞑靼精锐,这是“侥幸”两个字能解释的?
语焉不详的“新式火器”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何等样的毁天灭地,才能造就如此悬殊的战损比?
朱衡这是在藏拙,更是在示威!
他通过这份捷报,清晰地向朝廷,向那位九五之尊,传递了三个信息:
第一,我有能力解决你们解决不了的边患。
第二,我的力量,你们根本不了解,也无法复制。
第三,我很“懂事”,主动让出了功劳,但你们也别逼我。
这份捷报,哪里是报捷,分明是一封写满了肌肉和獠牙的“劝进表”!
“爹。”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林婉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她换回了女装,一身素雅的青衣,却依旧掩不住眉宇间的英气。她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喧哗。
“你也觉得,有问题?”林远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林婉清走进屋,拿起桌上的捷报看了一遍,平静地开口:“女儿在代王府的时候,曾夜探其书房。他的书桌上,摆着一些我看不懂的图纸,上面画着各种精密的齿轮和构件。我还看到过他亲手打造的一个……一个像是玩具一样的东西,他叫它‘蒸汽机模型’。”
“蒸汽机?”林远山皱眉,这个词他闻所未闻。
“女儿不懂。但我知道,代王朱衡,绝非池中之物。他所图谋的,恐怕比宁王、蜀王那些藩王加起来,都要大得多。”林婉清的语气带着一丝复杂,“但他又很奇怪。他麾下的工匠待遇极高,他会为了几个士兵的抚恤金,亲自去跟户部的小吏拍桌子。他痛恨贪官污吏,却又比谁都懂得利用规则。他……像个矛盾的集合体。”
林远-远山长叹一口气:“一个有能力、有野心,还懂得收买人心的藩王,对朝廷来说,是福是祸啊……”
父女俩正说着,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口谕,召兵部尚书林远山,内阁辅臣,即刻入乾清宫觐见!”
……
乾清宫内,灯火通明。
当今的天子,正德皇帝朱厚照的堂弟,嘉靖皇帝朱厚熜,正坐在龙椅上,反复看着手中的捷报抄本。
他的脸上,交织着狂喜、振奋,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郁和忌惮。
“好!好一个李成梁!好一个代王!为我大明立下不世之功!”皇帝一拍龙椅扶手,大声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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