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浓稠的,滚烫的,带着硝烟与内脏腥气的血,泼洒在冰冷的泥土上,瞬间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
爆炸的巨响仍在耳边嗡鸣,撕心裂肺的惨叫取代了胜利的欢呼,将炮兵阵地变成了修罗场。王五这位在尸山血海里打过滚的汉子,此刻也脸色发白,喉头不住地耸动,强忍着呕吐的**。
幸存的炮兵们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刚才还带给他们无上荣耀的“神罚之器”,转眼间就化作了择人而噬的恶鬼。恐惧,比鞑靼人的弯刀更锋利,瞬间刺穿了他们的心脏。
“都愣着干什么!”
一声冰冷刺骨的怒吼,如同一盆冰水,浇在所有人的头顶。
朱衡站在狼藉的阵地中央,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此刻没有了平日的温和,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他的瞳孔里燃烧着两簇火焰,一簇是滔天的愤怒,另一簇,是刺骨的自责。
“医官!所有医官!立刻救治伤员!按伤势分级,重伤优先!”
“王五!带你的人,立刻将所有幸存的发射药包搬到安全地带,远离火源,派专人看守!”
“所有还能动的炮兵,清点损失!毁了几门炮,伤亡多少人,一刻钟内报给我!”
一道道命令,清晰、简短、不带任何感情,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混乱的场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住了。濒临崩溃的士兵们,像找到了主心骨,机械地开始执行命令。
王五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清醒过来,大吼一声:“都动起来!快!”他带着亲卫冲向那些堆放的药包,动作迅猛而小心。
朱衡快步走到那门炸膛火炮的残骸前,不顾残骸上还带着的惊人热量和血污,蹲下身,用手拂去泥土,仔细观察着那些狰狞的断口。断口处,金属的晶体结构呈现出一种不均匀的、脆弱的撕裂状。
“热脆……冷脆……该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拳头狠狠地砸在地上。
他给了他们超越时代的武器,却低估了跨越时代所需要的知识鸿沟。他用现代人的思维,想当然地认为操作规程会被一丝不苟地执行,却忘了,这是战场,一个充满了变数、恐惧和个人英雄主义的地方。赵铁柱的死,不是死于愚蠢,是死于对这股新生力量的无知与狂热。
而这份无知,根源在于他这个传授者。
“殿下!”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声音响起。
朱衡回头,看到工坊的钱老头,一位经验最丰富的铸炮师傅,正跪在不远处,老泪纵横。“殿下,是老朽的错,是老朽没把这炮的脾性教明白……老朽有罪!”
“起来。”朱衡的声音依旧冰冷,“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告诉我,剩下的炮,还能不能用?”
钱老头爬过来,伸手在一门完好的火炮炮管上感受了一下,那温度烫得他手掌发红。“殿下,剩下的炮身子也都烧得滚烫,若是再强行发射,恐怕……恐怕会步了后尘啊!”
幸存的炮兵们闻言,脸上刚刚恢复的一丝血色再次褪去。
“殿下,鞑子……鞑子又上来了!”了望哨上传来惊恐的呼喊。
远处,阿鲁台的帅旗下,黑色的洪流再次开始缓缓涌动。他们虽然惊骇于“天雷”的威力,但也看到了明军阵地上的混乱和爆炸。草原的狼,嗅到了血腥味,也看到了机会。
“完了……”一个年轻炮兵喃喃自语,扔掉了手中的通条,一屁股坐在地上。
绝望,如同瘟疫,开始蔓延。
就在这时,李成梁带着一队亲兵,策马冲上了高地。他看到了这片惨状,心头猛地一沉,急声问道:“代王殿下!这……这是怎么回事?你的炮……”
朱衡缓缓站起身,直视着李成梁焦急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操作失误,炸了一门。李总兵,你的兵,还能顶多久?”
李成梁看了一眼远处重新集结的鞑靼大军,估算了一下距离,咬牙道:“最多两炷香!若是让他们冲起来,没有炮火压制,我这几千步卒,挡不住他们全军的冲击!”
“两炷香……”朱衡咀嚼着这个词,眼神落在那几门滚烫的火炮上,脑中无数方案飞速闪过。水冷夹套,来不及制造。更高级的耐热合金,更是天方夜谭。那么,剩下的选择只有一个。
他猛地转身,对着所有炮兵,声音提高八度:“所有人都听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赵铁柱,作战勇猛,但违抗操作规程,导致炸膛,功过相抵,抚恤金按三倍发放,家人由王府供养!”
他先是定性,给了死者一个交代,也给了生者一个警示。
然后,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凌厉:“但是,他犯的错,我们不能再犯!这火炮,是神兵,也是凶器!你不懂它,它就要你的命!你想让它帮你杀敌,就必须先敬畏它,伺候好它!”
他指着一门完好的火炮:“它烫,是因为它在愤怒!愤怒我们的无知!现在,我要教你们,如何安抚它的愤怒,让它重新为我们所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