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的暗香还凝在谢府朱漆廊柱上,除夕的晨光已像揉碎的金箔,轻轻覆在谢府院落的青石板上。天还未亮透,祠堂里已燃起两簇明晃晃的烛火,整猪整羊卧在描金供案上,油光顺着瓷盘边缘微微沁开,旁边码着的松子糕、桂花糖糕还冒着刚蒸好的热气,甜香混着醇厚的檀香,在冷空气中织成一片暖融融的网。
谢老夫人一身石青色绣暗纹的褙子,手里佛珠转得慢悠悠,浑浊却清亮的眼睛望着供桌上谢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祝词声轻轻混着烛火的光明明灭灭:“列祖列宗在上,今儿除夕,承业带着孩子们一起来了,浩楠也寻回来了……求列祖列宗保佑,谢家往后平平安安,团团圆圆。”
谢承业身着宝蓝色锦袍,脊背挺得笔直,膝盖跪在蒲团上,指节微微泛白。他身旁的谢浩楠穿着同色暗纹常服,布料贴着后背,竟渗出些薄汗。这是他十六年来第一次跪在谢家祠堂,第一次跟着父亲祭祖,牌位上陌生的名字,老夫人温和的祝词,还有身后女眷们轻浅的呼吸声,都像细密的针,轻轻扎着他的心脏,酸麻里裹着难以言说的暖意。他悄悄抬眼,看见母亲林婉清跪在后面,素色衣裙的袖口轻轻垂着,正悄悄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而柳氏带着谢安、谢明轩,也规规矩矩地叩首,石榴红的袄裙在烛火下晃着,像团热闹的小火焰。
祭祖的仪式刚结束,前院就传来了车马声。谢承业拍了拍谢浩楠的肩:“走,跟爹去迎客。”商行的张掌柜提着两盒点心,刚跨进门槛就笑开了:“东家,恭喜恭喜!大公子今年回来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谢浩楠上前一步,双手接过点心盒,声音稳得恰到好处:“张掌柜费心了,快请进,屋里暖着。”他动作自然,谈吐得体,连递茶的手势都透着教养,看得张掌柜连连点头,凑到谢承业身边小声说:“东家,大公子这气度,比您年轻时候还出众!”
谢浩楠耳尖动了动,心里泛起一丝甜。他曾在边关的风沙里啃过干硬的饼,在中原的王家村被人鞭挞歧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从没想过有一天,能以“谢家大公子”的身份,站在前院接待宾客,能听到别人称赞自己,能让父亲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笑。
后院里早已是一片欢腾。老夫人坐在暖榻上,手边的小银盘里放着个锃亮的小银元宝,正笑眯眯地往饺子馅里塞:“谁吃着这个元宝,明年准能顺顺利利,多赚银子!”林婉清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手里的面团转得飞快,指尖一捏,饺子的花边就整整齐齐的,像朵小小的白菊。谢语和谢研围在她身边,小手里也捏着面团,谢语的饺子刚捏好,皮就破了个洞,菜馅从洞里漏出来,她急得红了脸:“娘,怎么又漏了?”林婉清笑着握住她的手:“慢慢来,捏的时候轻些,把边捏紧。”
谢玥最是坐不住,手里攥着块小面团,捏了又揉,揉了又捏,最后凑到老夫人面前,举着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祖母!您看!我捏的兔子,有长耳朵!”老夫人笑得皱纹都舒展开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指腹蹭过她额前的碎发:“我们玥儿手真巧,比你安儿,明轩强多了。”
谢安正埋头捏饺子,听见这话,不服气地抬起头,腮帮子还鼓着:“我也能捏!”他手里的饺子歪歪扭扭,像个没睡醒的小胖子,惹得众人都笑了。柳氏笑着帮他擦了擦沾在嘴角的面粉:“安儿乖,好好捏,说不定元宝就被你吃着了。”
谢浩楠处理完前院的宾客,刚走进后院,就被这热闹的景象包裹住了。他站在廊下,看着暖榻上的老夫人,看着包饺子的母亲和妹妹们,看着闹别扭的谢安,心里像被温水泡着,软得一塌糊涂。谢语最先看见他,笑着起身:“大哥回来了,快坐,刚温了米酒,喝杯暖暖身子。”她笑靥如花,疾步走过去端起一杯米酒,谢浩楠心里一动,接过酒杯:“多谢妹妹。”
傍晚时分,正厅里的大圆桌已经摆得满满当当。东坡肉炖得油亮,筷子一戳就能扎透,汤汁顺着肉缝往下滴;清蒸鲈鱼卧在青瓷盘里,鱼眼亮晶晶的,撒在上面的葱丝姜丝还泛着绿;炸春卷堆得像座小山,金黄酥脆,咬一口就能听见“咔嚓”的响;佛跳墙在砂锅里冒着热气,海参、鲍鱼、鱼翅在汤里若隐若现,香味飘得满厅都是,勾得人直咽口水。
众人按辈分坐下,老夫人坐在上首,左边是谢承业,右边是林婉清。谢浩楠坐在谢承业对面,旁边是谢明轩。谢承业端起酒杯,声音里满是笑意:“今儿除夕,咱们一家人能聚在一块儿,不容易。我先敬娘一杯,祝娘身子骨硬朗,天天开心。”
老夫人端着酒杯,抿了一小口,目光落在谢浩楠身上,眼神温和慈爱:“浩楠,你刚回府没多久,就把商行的事打理得妥妥帖帖,还能跟弟弟妹妹们处得这么好,祖母心里高兴。”
谢浩楠起身,双手捧着酒杯,对着老夫人躬身:“都是祖母和爹教得好,娘和姨娘在府里操持,我才能安心做事。”他这话既谢了长辈,也没落下柳氏,柳氏脸上的笑更真切了,悄悄给谢安夹了块东坡肉:“快吃,别光顾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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