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刚过三日,苏州城的暑气便裹着潮气漫了开来。青石板路沁着水光,墙角的青苔疯长似的往外铺展,连檐下挂着的竹篮都凝着细密的水珠,稍一碰便簌簌往下掉。巷弄里树木上的蝉不知疲倦地鸣着,与河面上乌篷船的橹声缠在一起,倒让这闷热的天更添了几分滞重。这是江南雨季将至的征兆,老辈人都懂 。
苏州府衙的皂隶刚把“防汛预警”的木牌立在仪门旁,朱漆大门便被风撞得吱呀作响。谢浩楠捏着那份从漕运司递来的公文,指腹抚过“雨期早至,雨量倍于往年”的字样,眉头拧成了疙瘩。公文末尾特别提及,太湖流域诸港淤积已达三尺,若不及时疏浚,恐重现天圣年间“田庐尽没”之祸。他转身便往议事堂走,靴底踏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袍角也浑然不觉。
“诸位,事不宜迟。”议事堂内,谢浩楠坐定主位,将公文拍在案上,紫檀木的案面震得茶盏轻响,“府衙需即刻征调民夫,重点修缮胥河沿岸堤坝,尤其是去年溃口的那段,必须加筑三尺。至于河道疏浚,要参照范文正公‘浚河置闸’之法,先清白茆塘、福山港这两处主港,再通支渠。”
知府王大人连忙起身应答,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通判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命户房清点民夫名册,再让工房支取银两购置工具和材料。只是去年修堤的银子还欠着些许,恐民夫们有怨言。”
“先从府衙常平仓预支粮米,按日给民夫记工。”谢浩楠当即拍板,目光转向一旁的陆峥,“军营这边,需备足竹笼、卵石和麻缆,再抽调两百精兵,分守各段河堤。记住,用‘锥探法’排查堤身隐患,五人一组,务必细致,万不能漏过一处空洞 。”
陆峥身着玄色劲装,起身抱拳时腰间佩剑撞出脆响:“将军放心,属下这就去库房点检物资。昨日已让兵士演练捆埽,一旦有险情,半个时辰内便能集结出发。”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城西草料场地势低洼,需提前转移粮草,还请府衙协调民夫相助。”
“此事包在我身上。”王大人连忙应下,“我这就派县丞去督办,今日日落前必能办妥。”
散会时已近未时,日头躲进了云层,风里的潮气更重了。谢浩楠踩着泥泞赶回别院,刚进二门便见林婉清和周云溪站在廊下说话,林婉清手里还攥着本账簿,指尖在“库房”二字上反复摩挲。
“婉清阁那处低洼库房,得立刻腾出来。”林婉清见他回来,快步迎上前,语气带着几分急切,“里面存着三匹蜀锦和二十幅绣品,都是预定好的货,若是泡了水,不仅赔银子,还误了主顾的婚期。”她说着掀开账簿,指着其中一页,“我已让人打听了,城东王家有处高台仓库,今日便可租下。”
周云溪也上前半步,素色衣裙上沾着草屑,显然刚在后院查看过:“别院的排水渠得重新疏通,方才我见西角门的沟渠堵了半尺厚的淤泥,还有那几处老墙根,得用糯米灰浆再抹一层。我已让下人准备土车和铁锹,午后便动工。”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备了艾草和伤药,万一有人淋了雨受了伤,也能及时处置。”
正说着,谢语、谢研和谢玥提着食盒从外头回来,衣裳都沾了些湿痕。“大哥,我们听说要防汛,特地去婉清阁看过了。”谢语擦了擦额角的汗,“库房里的绸缎得用油布裹三层再搬,我已让伙计们先把货架垫高。”
谢研捧着个锦盒,里面是幅刚绣好的百鸟朝凤图:“我和绣娘们商量了,今日连夜打包绣品,每个锦盒里都放些石灰防潮。明日一早便能装车转移。”
“我去城外河堤看过了。”谢玥的鞋子沾着泥点,眼神却很亮,“民夫们刚到,正准备用夯具打夯呢。只是我听老河工说,胥河上游的水位比往年同期高了两尺,得赶紧清理河道才行。”
谢浩楠看着眼前的家人,心头一暖,刚要开口,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派去老宅的家丁回来了:“大人,老爷说老宅的圩岸已让佃户们加固,还备了二十只竹笼,随时能支援城里。”
接下来的几日,苏州城像是上了弦的钟,连空气都透着忙碌的节奏。谢浩楠每日天不亮便出门,先去胥河堤岸查看进度,看着民夫们喊着号子打夯,铁锥刺入堤身的闷响此起彼伏,他时常挽起袖子加入其中,和百姓们一起挖泥清淤。有老人认出他是府衙的通判,感叹道:“谢大人这般肯出力,咱们也得加把劲,莫要辜负了范公当年的心血。”
周云溪则把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指挥下人将排水渠挖宽加深,每隔三丈便设一个水闸,“旱时关闸蓄水,涝时开闸泄洪”,这是她从《吴中水利书》里看来的法子。午后的日头最毒,她便带着仆妇煮好姜汤,装在陶罐里挑去河堤——陶罐裹着棉絮保温,送到民夫和兵士手里时,还是滚烫的。“快喝口暖暖身子,别受了寒。”她笑着递过汤碗,额角的碎发沾着汗珠,却比春日的桃花还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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