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寒意掠过苏州城,婉清阁的青瓦上落着半枯的梧桐叶,院角那株百年桂树飘下细碎的金蕊,落在青石案几上,凭添了几分萧瑟。林婉清刚用过早膳,正坐在窗边整理新到的蜀锦样本,伙计便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急信匆匆进来,红漆“急”字在素白信封上格外刺目。
她指尖捏着那张泛黄的麻纸信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京城分店掌柜在信里写得恳切又急迫:锦绣阁自昨日起突然将同款蜀锦价格砍去三成,竟比婉清阁的进货价还低两成,往日门庭若市的分店如今竟日无一人,几个熟客被锦绣阁的伙计半路截走,连柜上最抢手的流云纹蜀锦都积压了半匹。
“母亲,这明摆着是故意刁难。”谢语端着茶进来,见林婉清紧锁的眉头,把茶盏往桌上一放,语气添了几分焦灼,“锦绣阁背后靠着户部侍郎,库房里堆着江南织造局的存货,耗个一年半载都无妨。咱们若跟着降价,不出三月就得把苏州的老本赔进去。”她自从跟着林婉清打理生意,最清楚绸缎行当的利润薄厚,这般亏本的买卖,根本不是寻常商户能扛的。
周云溪与谢玥刚从码头回来,裙角还沾着些水汽,闻言也皱起眉:“昨日我大哥送信来,还提过锦绣阁掌柜上个月在京城宴请百官家眷,明着是铺路,实则是在圈占客源。他们怕是早盯上咱们京城分店这块肥肉了。”她说着往窗外瞥了眼,远处漕运码头的帆影隐约可见,那是谢家赖以运输货物的命脉,此刻却让她更添几分忧虑。
谢研一直没说话,手里正捏着支银柄绣针,针尖还挑着一缕秋香色丝线,绣绷上是半幅未完成的“秋桂图”。听到此处,她忽然放下绣绷,声音清亮:“母亲,我们何必跟他们比价钱?”
众人闻声都看向她。只见她把绣绷推到林婉清面前,指尖点着绣样:“您看,锦绣阁卖的都是市面上常见的素面蜀锦,顶多滚个边、绣个简单的回纹,毫无新意。咱们婉清阁的根本是绣活,不如做‘差异化绣品’。把我新画的绣样绣在蜀锦上,用苏绣的针法做文章,做成独一份的成品。京城的太太小姐们,向来稀罕稀罕物件,哪里会在乎多花几两银子?”
绣绷上的桂花果然与众不同,并非寻常的平面纹样,而是把吴绣的散套针与蜀绣的滚针糅合在一起,一根蚕丝劈成十六缕细绒,绣出的桂花能看出光影层次,连花瓣上的露珠都透着莹润的光泽。林婉清眼前一亮,指尖轻轻抚过绣面,触感细腻得像真的花瓣:“这个主意好!研儿,你这绣样是把‘以针作画’的功夫全融进去了。”她想起当年外祖母留下的古绣谱,上面就写着“人无我有,方为长久”的道理,如今倒被女儿悟透了。
“我这就去绣房安排。”谢研立刻起身,语速都快了几分,“李阿婆她们最擅长细绣,让她们连夜赶工,先做二十匹样品,选‘秋桂图’‘鸳鸯戏水’‘寒梅报春’这几个纹样,都是时下大户人家喜欢的吉祥题材。”
谢语也缓过神来,取过纸笔就要研磨:“我现在给京城分店写信,让掌柜把样品挂在最显眼的楠木架上,派熟络的伙计去瑞王府、礼部尚书府这些常客家里送帖。就说婉清阁出了新绣品,每款只做十匹,绝无重样。当年‘宏’字号绸缎庄就是靠时兴货抢的客源,咱们也能行。”她记得父亲说过,京城贵胄最吃“稀缺”这一套,越是独一份的东西,越能勾起他们的兴致。
“我去联系漕运。”周云溪抓起案上的漕运令牌,谢玥赶忙跟上,“公公昨天刚派了新船过来,我去跟张管事说,这批货走加急水道,用最快的船工,沿途驿站换纤夫,务必三日之内送到京城。”她脚步匆匆往外走,裙裾扫过门槛时,还不忘回头补了句,“放心,我给船工备足干粮和赏钱,误不了事。”
林婉清看着孩子们各司其职的身影,紧绷的肩背渐渐放松。她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的桂花树,想起当初在京城刚开起婉清阁,那时也遇过同行压价,最后还是靠一幅融合了顾绣技法的“百鸟朝凤”绣屏打开局面。她轻声自语:“锦绣阁想打价格战,咱们就用针脚赢回来。婉清阁的根,从来不是低价。”
绣房里此刻已是灯火通明。十二盏琉璃灯把房间照得如同白昼,二十多个绣娘围坐在花梨木桌旁,绷架上的蜀锦泛着暗纹柔光。李阿婆是苏州老绣工,指尖捏着细如发丝的丝线,用擞和针细细绣着桂花的花萼,每一针都贴着绸缎纹理走,绣出的轮廓比画的还精致;年轻些的阿翠专攻雀鸟,用旋针勾勒鸳鸯的尾羽,丝线由深到浅晕染开,竟像是真的覆着一层光泽。谢研穿梭在绣娘之间,不时调整她们的绷架高度:“这鸳鸯的眼睛要用三晕色,先铺银灰,再叠茶褐,最后点一点乌金,才显得灵动。”她袖口沾了些丝线碎屑,却浑然不觉,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才揉了揉发酸的肩膀。
周云溪带着谢玥在码头忙到半夜才回来。她带着漕运行的令牌找到张管事,塞过去一封加急信函和二两碎银,反复强调:“这批货是救命的,船要走运河主航道,每过一个驿站就换一次新船工,夜里也别停。若是三日能到京城,额外再给船工每人加五钱银子。”张管事是谢家的老部下,拍着胸脯保证:“少夫人放心,就算是逆风,我们也能靠纤夫拉着走,绝误不了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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