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月色如溶金般洒在谢府老宅的青石板路上,连墙角那丛修剪齐整的翠竹都裹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谢承业踏进正厅时,带着一身夜露的凉意,厅内早已燃着安神的檀香,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没驱散他眉宇间残留的抑郁。那是从谢家别院出来后,又在醉香楼待了半日,借酒染上的愁绪。
柳姨娘已在厅中候了近一个时辰,身上那件绣着缠枝莲纹的银红褙子衬得她面色愈发白皙,只是眼底那抹刻意压下的急切,在听到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时,还是忍不住泄了几分。不等廊下小厮通报,柳姨娘已快步迎了上去,指尖刚触到谢承业肩头那件玄色披风的系带,便被布料上的寒气激得缩了缩手——这日头刚落,他身上竟凉得像揣了块冰。
“老爷今日去了哪里,怎么回来得这般晚?”柳姨娘一边小心翼翼地解着披风系带,一边抬眼望向谢承业,语气里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娇嗔,指尖却不动声色地拂过他腰间的玉带——那玉带上的玉扣还是去年她亲手挑的暖玉,此刻竟也透着凉意。
谢承业没看她,径直越过门槛往厅内走,玄色锦袍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去别院看看浩楠他们。”他的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走到主位椅子旁坐下时,目光掠过桌上早已沏好却凉透的茶,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柳姨娘端着披风跟进来,见他这副疏离模样,心头那点焦灼又往上窜了窜,却还是强压着,吩咐丫鬟重新沏茶,自己则走到他身侧,亲手为他捏着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能纾解疲惫。“听说那别院跟老宅一般大小,前几日听采买的婆子说,院里还种了不少腊梅,如今该是要开了。”她状似随意地提起,眼睛却留意着谢承业的神色,“林氏带着三个女儿住进去,倒也自在。只是老爷,那别院本是府里的产业,当年老夫人还说要给安儿的,就这么给了浩楠,怕是不妥吧?”
这话一出,谢承业端起刚换上的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却没让他喝下一口。“那是我赠予浩楠的,你有意见?”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可捏着茶盏的指节却微微泛白,显然是听出了她话里的弦外之音。
柳姨娘捏着肩膀的手顿了顿,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这话触了他的逆鳞,可话已出口,哪有收回的道理?她咬了咬下唇,索性借着“关心”的由头继续说:“老爷说笑了,妾身哪敢有意见?只是府里还有安儿和明轩呢。安儿今年也十二了,再过两年就要议亲,明轩虽小,可也是谢家的正经少爷。若是都像浩楠这样,府里的产业哪里够分?”
说到这里,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添了几分委屈:“再说林氏已经和离,按理说早不是谢家的人了,不该再占着谢家的东西……浩楠孝顺母亲是好事,可也不必拿偌大的别院和周边的庄园做添头吧?府里下人们私下都在议论,说老爷这是……”
“够了。”谢承业猛地放下茶盏,青瓷茶盏与紫檀木桌面碰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溅出的茶水打湿了桌案上的宣纸。他抬眼看向柳姨娘,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婉清是浩楠的母亲,孩子们孝顺她,天经地义。那别院和庄园是我送给浩楠的,他想给母亲住,轮不到旁人置喙。往后别再提这些话,管好你自己的内宅就行了。”
“婉清”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时,柳姨娘只觉得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她跟在谢承业身边快十五年了,从一个被兄长拜托照佛的孤女熬成如今掌家的姨娘,自认事事周全,可从未听过他用这般温柔的语气叫自己的名字。就连当年她生下谢安,虽然大摆宴席三天,他也只是淡淡地夸了句“好孩子”,哪里有对林婉清这般记挂?
被他这么一怼,柳姨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动,想辩解什么,可对上谢承业那双冷得像冰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只能委屈地低下头,双手绞着衣襟,声音细若蚊蚋:“是妾身多嘴了,惹老爷不快,还请老爷恕罪。”
谢承业没再看她,起身整理了一下锦袍的褶皱,径直往书房走去。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留在正厅里的柳姨娘却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只是方才那副委屈模样早已消失不见,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毒。
她缓缓抬起头,望着谢承业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牙齿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林婉清,又是林婉清!都已经和离了,都已经带着女儿搬出谢家了,凭什么还能让谢承业这般记挂?当年林婉清在府里时,占着主母的位置,谢承业对她百般呵护,谢浩楠被拐卖出去十六年,也比其他孩子受宠。如今她好不容易熬走了林婉清,本以为谢安能顺理成章地得到更多关注,可谢承业倒好,不仅还跑去别院探望,还直接把那么贵重的产业给了谢浩楠。这哪里是给谢浩楠的?分明是在为林婉清母女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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