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些微暖意,穿过“婉清阁”雕花的木窗,却吹不散铺子里凝重的气氛。伙计们垂着手站在两侧,连大气都不敢喘,目光时不时瞟向柜台后站着的三人。东家林婉清、大小姐谢语,还有刚及笄没多久的二小姐谢研。
就在半个时辰前,李夫人带着丫鬟亲自登门,将一匹云锦摔在柜台上,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林东家,您这婉清阁素来以用料上乘闻名,怎么给我的布匹内里竟有断丝?若不是今早及时发现,做出衣服来岂不是要被人耻笑?原本打算定做的披风,我看也不必要了。”紧随其后,又有两位常来的老主顾差人送回成衣,皆是抱怨面料质感粗糙,与往日定制的物件相去甚远。
林婉清指尖捏着那截露出断丝的云锦,眉头拧成了川字。婉清阁开业以来,从未出过这般纰漏,用料皆是从京城最靠谱的“锦绣行”采买,每一批料子入库前都要经过三道查验,怎么会突然出问题?
“娘,不如我们去库房再查查剩下的料子?”谢语性子沉稳,率先打破沉默。林婉清点头,带着姐妹俩和心腹管事周婶直奔后院库房。
库房里码着整齐的布料,各色绫罗绸缎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谢研年纪虽小,却最是心细,尤其对布料的触感极为敏感。她走到堆放新到云锦的货架前,先是拿起一匹宝蓝色的料子在指尖摩挲,随即眉头一皱,又换了一匹石榴红的。
“不对。”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笃定。林婉清和谢语立刻凑过去,就见谢研将那匹石榴红云锦的边角掀开,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日光仔细查看。只见料子边缘不起眼的地方,竟沾着几点暗黄色的污渍,用指甲轻轻一挑,还能拽出几根断裂的丝线,断口处毛糙,不像是运输中不慎磨损,倒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
“娘,你看这里。”谢研将料子递到林婉清面前,语气急切,“咱们从锦绣行订的云锦,都是江南织造局监制的,经纬线密度均匀,摸着手感软糯又挺括。可这匹料子,表面看着光鲜,内里却有断丝,而且这污渍,像是油脂一类的东西,绝不是好料子该有的。”
她又接连翻查了四五匹新到的云锦,竟有三匹都有类似的问题。谢研直起身,小脸涨得通红:“娘,这些面料肯定是被人动了手脚!锦绣行的王掌柜跟咱们合作快两年了,从来不会送这种残次料子,定是有人在中间做了手脚!”
林婉清的指尖抚过那处污渍,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个人影瞬间浮现在脑海里,便是谢承业的妾室柳氏。自己在这苏州并未与人结怨,若说有人对她不满怕只有此人了。
但她没有立刻声张,只是沉着脸对周婶吩咐:“你去查查这批料子从锦绣行运到铺子的全过程,尤其是负责接货的人,看看他们在运输途中都接触过什么人,去过哪些地方,务必查得仔细些,不要惊动任何人。”周婶是她陪嫁过来的老人,办事稳妥,闻言立刻领命而去。
谢语看着母亲紧绷的侧脸,轻声道:“娘,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林婉清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手:“先处理好客人的事,别让婉清阁的名声受了影响。”
姐妹俩立刻行动起来。谢语带着伙计,将取消订单的客人名单整理出来,亲自挑选了库房里精致的苏绣荷包和香膏,挨家挨户登门致歉;谢研则留在铺子里,陪着那些已定做衣服的客人重新挑选面料,耐心解释情况,小姑娘口齿伶俐,态度诚恳,倒也安抚住了客人的情绪。
林婉清则回了谢家,刚进院门,就见谢浩楠站在廊下等她。“娘,您回来了。”谢浩楠迎上前,声音压得很低,“柳氏那边,我派人盯着呢。前几日她让身边的张妈去找了她的妹妹,在婉清阁后面开了一个针线铺子,还有这个张妈,经常蹲守在这个针线铺子,嫌疑很大。”
林婉清心中了然,看来谢浩楠早已察觉到柳氏的异动。她没多说什么,只让丫鬟去西跨院请张妈过来。
张妈是柳氏嫁过来时带来的老人,平日里在府里负责采买杂物。见到林婉清时,张妈眼神闪烁,手脚都有些不自然。
“张妈,今日婉清阁的料子出了问题,你说说吧,运输途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林婉清坐在上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妈起初还想狡辩,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可当林婉清让周婶把查到的证据一一摆出来。有人看到她在婉清阁后面的针线铺子一待就是一天两天,还有她袖口沾着的、与云锦污渍同色的油脂痕迹。张妈脸色瞬间煞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夫人饶命!是……是我们家夫人让我做的!”她带着哭腔坦白,“夫人说您开铺子抢了府里的风头,还让老爷对您另眼相看,心里不痛快。她让我想法子在料子里动了手脚,想着让客人投诉,坏了婉清阁的名声……”
真相水落石出,林婉清却异常平静,没有愤怒的斥责,也没有激动的追问,只是让周婶把张妈带下去看管,自己则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飘落的海棠花瓣,久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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