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风裹着湿冷的寒气,刮过苏州城外的运河水面,掀起细碎的浪尖。岸边的垂柳早已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抖着,像极了码头上候着的下人手里攥着的棉巾。紧绷着,又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局促。
谢承业站在自家“安远号”的船头,青缎面的狐裘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同色的锦袍。他望着远处的苏州城轮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
半月前接到家书,说谢浩楠已在京城完成述职,圣上亲批他调任江南副总兵,兼任苏州府通判,不日便会带着林婉清和女儿们归来。他这心便再也静不下来,索性将府中商务托付给账房先生,亲自驾着这艘平日里只在节庆时用的画舫,沿运河逆流而上,专等妻儿的船来。
船身轻轻一晃,船头的老舵工扬声禀道:“老爷,前面就是望苏湾了,按时辰,夫人和少爷的船该到了!”
谢承业精神一振,快步走到船头。果不其然,远处水面上正驶来一艘青布帷幔的客船,船舷上挂着的“谢”字灯笼虽在白日里不显眼,却也一眼便能认出。他连忙吩咐下人:“快,把咱们的旗号挂起来,再备些热水,婉清身子弱,路上定是累着了。”
下人应着忙开了,不多时,两艘船便在湾中缓缓靠近。谢承业一眼就看见站在客船甲板上的谢浩楠,少年身姿比自己离开时又挺拔了些,玄色长衫衬得他肩宽腰窄,眉宇间褪去了往日的青涩,多了几分官场历练出的沉稳。而他身旁的林婉清,穿着一身月白色绣暗纹的襦裙,头发松松挽了个圆髻,只插了一支碧玉簪,可那脸色却比在苏州时红润了许多,眉眼间也没了往日的倦意,反倒透着一股从容的柔光。
“父亲!”谢浩楠先看见了他,快步走上搭好的跳板,躬身行礼。
谢承业上前一把扶住他,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小子,这次给我们谢家长脸了!”说着,目光转向随后走来的林婉清,语气软了几分:“婉清,路上辛苦你了,女儿们呢?”
“劳夫君挂心,我还好。”林婉清屈膝行礼,声音温和,“妍儿,玥儿和语儿在舱里睡熟了,方才还念叨着要见爹爹呢。”
正说着,舱门被轻轻推开,小女儿谢玥走了出来。她穿了件月白色的暗纹锦缎袄子,外面罩着件银狐披风,领口处露出一点藕荷色的衬里,衬得原本就白皙的脸庞愈发红润。谢玥今日扎着双丫髻,髻上缀着两颗圆润的东珠,是浩楠在京城给她买的。
“爹爹”谢玥跑过来抱住谢承业,“玥儿好想你!”
谢语、谢研也相继走出船舱见过父亲。一家人寒暄着,两艘船便并着向苏州城驶去,一路顺水,不过一个时辰,便遥遥望见了苏州城外的码头。
码头边早已热闹起来。这个时节正是漕运繁忙的时候,运粮的漕船、载客的客船挤在岸边,挑夫、脚夫往来穿梭,吆喝声、脚步声混在一起,满是烟火气。而在码头最清净的一角,柳氏正带着谢安、谢明轩,还有十多个谢家的下人候在那里。
谢玥一双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岸边:“母亲,那是不是咱家的马车呀?我看见柳姨娘身边的张妈妈了!”
林婉清顺着女儿的目光望去,果然见码头边停着三辆乌篷马车,车辕上挂着谢家的杏黄旗,车旁围着十几个下人,为首的正是柳氏。她穿了件石榴红的狐裘,头上插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远远望去,倒比平日里鲜亮了不少。
“快了,再等片刻就能靠岸了。”林婉清摸了摸女儿冻得发红的鼻尖,又回头朝舱里喊了声,“语儿,研儿,别在舱里闹了,快到码头了。”
舱里立刻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大女儿谢语和二女儿谢研并肩走了出来。谢语十六岁,已是亭亭玉立的模样,穿了件浅碧色的袄子,手里攥着本翻旧了的诗集,脸上带着几分沉静;谢研十四岁,穿了件鹅黄色的袄子,一出来就蹦到船边,指着岸边的糖画摊子:“母亲!你看那糖画!我回去要吃龙形的!”
林婉清无奈地笑了笑,刚要说话,船身忽然轻轻晃了一下。是船夫在搭跳板了。谢承业上前一步,扶着林婉清的胳膊:“慢些,小心脚下。”
岸边的柳氏早已看见了船上的动静,忙整理了一下衣襟,对着身边的谢安和谢明轩低声嘱咐:“一会儿见了老爷和夫人,要规矩些,尤其是安儿,别像平日里那样毛躁。”
谢安今日穿了件宝蓝色的袄子,闻言点点头,却忍不住朝船上张望。他许久没见谢浩楠了,心里既有些怯,又有些好奇。谢明轩躲在哥哥身后,小手攥着柳氏的衣角,一双眼睛怯生生的。
跳板刚搭稳,谢承业便扶着林婉清下了船。柳氏立刻带着下人迎了上去,膝盖微微一曲,行了个礼:“老爷,您可算回来了!这一路过来,快二十天了吧?定是累坏了。妾一早就让厨房炖了参汤,又备了您爱吃的松鼠鳜鱼,就等您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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