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火葬场高耸的烟囱冒出的青烟,总带着一丝庄严肃穆,是生命终结后一缕安静的余韵。而现在,全国上下,凡是还能运转的火葬场,那烟囱里日夜不休喷涌出的,是浓密的、灰黑色的、带着可疑油腻感的滚滚浓烟。它们不再轻盈,沉重地压在城市的天空上,像是苍穹再不堪重负,漏下了不祥的灰烬。风也无法轻易将它们吹散,只能任由它们低低地弥漫,将一种混合了焚烧有机物和消毒液的、难以形容的甜腻焦糊气味,强行塞满每一个角落,渗透进紧闭的门窗,黏附在衣物和皮肤上,无孔不入。
城市,曾经引以为傲的、秩序井然的钢铁森林,正在从内部以惊人的速度腐烂。
大街小巷,往日里车水马龙的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与零星疯狂交织的诡异图景。废弃的车辆歪歪扭扭地停在路中央,有的车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有的则车窗紧闭,隐约可见趴在方向盘上早已僵硬的轮廓。垃圾堆积如山,在湿热的空气中迅速**,散发出阵阵恶臭,与空中那股焚烧尸体的气味混合,催人作呕。偶尔有穿着简陋、甚至用胶带和塑料布自制防护服的人影踉跄跑过,手里可能抓着从倒塌的便利店货架上抢来的食物或药品,眼神里是动物般的惊恐与空洞。
居民区,尤其是那些密集的公寓楼,成了寂静的死亡巢穴。许多窗户后面,不再有晾晒的衣物,不再有电视屏幕闪烁的光,只有一片死黑。有时,一阵风吹过,会带来某扇未关严的窗户里传出的、持续了数日终于停歇的恶臭。邻里之间早已断绝了往来,恐惧比病毒传播得更快。没有人知道隔壁那扇紧闭的门后,是空无一人,还是躺着几具正在加速**的亲人的尸体。
“妈妈……妈妈……好痛啊……”
一个老旧公寓楼的三层某户,虚掩的房门内传出小女孩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呻吟。客厅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女孩蜷缩在榻榻米上,身上盖着一条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薄被。她的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大眼睛因为高热而失去了神采,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她瘦小的身体时不时地剧烈颤抖一下,每一次颤抖都伴随着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
在她旁边,躺着一个中年女子,她的母亲。她已经没有了声息,身体僵硬,脸上凝固着死前极度痛苦的表情,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沫和呕吐物的痕迹。死亡大概发生在一天前。
女孩似乎已经不太能理解“死亡”的含义,只是本能地向着母亲的方向蜷缩,寻求着早已无法给予的温暖和庇护。“骨头……呜……断了……”她无意识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臂和腿,细嫩的皮肤上布满了血痕。她的体温高得吓人,像一块燃烧的炭。
类似的声音,或强或弱,或清晰或模糊,在无数个这样的密闭空间里回荡,组成一首无处不在的、由人类最原始痛苦谱写的绝望交响。它们被厚重的墙壁吸收大半,却总有丝丝缕缕泄露出来,飘荡在空旷的楼道里,加剧着幸存者(如果还有的话)的恐惧。
电视信号时断时续,但只要有画面,就是地狱的实时转播。
曾经播放偶像剧和综艺节目的频道,如今只剩下几个官方频道还在勉强运作。屏幕上的主播,即便努力维持着职业性的镇定,那眼神深处的恐慌和声音里无法完全掩饰的颤抖,也出卖了他们真实的处境。
“……政府呼吁……市民保持冷静……尽量留守家中……等待救援……”主播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沉闷的杂音。画面切到了一所医院的远景,可以看到院子里搭起了密密麻麻的临时帐篷,但更多的是直接躺在露天走廊和空地上的人影,密密麻麻,几乎无处下脚。偶尔有穿着白色防护服(但很多看起来也只是简单的雨衣材质)的工作人员穿梭其间,动作迟缓而绝望。
镜头猛地一转,似乎是信号不稳定造成的跳切,画面变得摇晃而模糊,但其中的内容却更加触目惊心。那像是一个居民区的街头,几个人影倒卧在地,身体扭曲,一动不动。一个男人跪在地上,疯狂地摇晃着其中一具躯体,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不远处,一辆显然是用来收集尸体的黑色厢式卡车停在那里,车厢门大开,可以看到里面层层叠叠堆砌着的、用白色裹尸袋或简单来说就是床单包裹的人形物体,有些包裹并不严密,露出了青灰色的手脚。
画面被迅速切回主播间,主播的脸色苍白,语速加快,试图用更官方的辞令掩盖刚才那短暂的地狱景象。
而在一些尚未被完全管控的地下频道或网络流媒体上,真实的惨状更加毫无遮拦。一段用手机拍摄的、晃动剧烈的视频里,一个家庭公寓内,祖孙三代大概五六口人,都以各种痛苦的姿态倒毙在客厅,无人收殓,苍蝇围绕着他们飞舞。另一段视频显示,某个疑似火葬场后院的区域,等待焚烧的尸体不是一具一具,而是像木材一样,用叉车铲起,堆成小山,等待着前方焚化炉那永远也处理不完的队列。浓烟遮蔽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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