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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斯最终是带着翻译，灰溜溜地离开工地的。
他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启动时，甚至不敢按喇叭，像一条夹着尾巴的狗。
李建国更是早就没了人影，记者们对着“复活”的神泵拍了一通，又围着林旬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也很快散去。
工地上，赵富贵一把抱住侯建设，兴奋地吼道：“老侯！看见没！德国的总工程师！脸都绿了！咱这蓝图公司，今天算是把脸挣到姥姥家去了！”
王大锤和新来的七个“特种兵”也围着那台轰鸣的泵，脸上是压抑不住的自豪，仿佛那泵身上喷的“蓝图”二字，是他们亲手刻下的军功章。
只有陈浩，默默地收拾着工具，眼神平静，仿佛刚才那个主导修复工作的核心人物不是他。
林旬拍了拍手，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高兴归高兴，活儿还没完。”他指着那台泵，“这台是咱们的样板，是咱们的武器，但不是唯一的武器。”
他转向赵富贵：“赵叔，跟KSp公司的‘合作’，你明天去谈，记住我们的底线，技术不卖，我们可以帮他们做技术升级方案，但他们必须以成本价，卖给我们三台最新的大功率泵。”
“成本价？他们能干？”赵富贵一愣。
“他会的。”林旬的目光扫过那台被改造过的泵，“汉斯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用三台泵的代价，换一个超越自己总部的机会，这笔买卖他亏不了。”
接下来的几天，蓝图公司成了滨海市工业圈的一个奇谈。
仓库项目在神泵的加持下，地基排水和固化效率提升了一倍不止，工期大大缩短。
但新的问题很快就来了。
这天下午，王大锤黑着脸找到了正在画图的林旬。
“林总，出事了。”
“怎么了？”
“新招的两个小工，今天让他们学着用那台德国泵，结果差点把泵给烧了！”王大锤的语气里全是后怕，“那玩意儿劲儿太大，油门给早了零点五秒，整个管子都跟打摆子一样！要不是我一脚把电闸踹了，非出大事不可！林总，我王大锤玩了一辈子机床，自认手比尺子还准。可这玩意儿……它不讲道理！我感觉自己像个刚出师的学徒，心里没底。”
林旬放下笔，走到工地。
那两个闯了祸的小工正耷拉着脑袋站在一边，张师傅和侯建设围着泵，脸色都不好看。
“怎么回事？”林旬问。
侯建设叹了口气：“小旬，这泵被你和陈浩改得……太‘野’了，它的脾气跟原来完全不一样，对操作的要求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我们这些老师傅凭感觉还能拿捏住，新来的小年轻，根本摸不着门道。”
张师傅也补充道：“这哪是水泵，这简直是台赛车引擎！油门、离合、换挡，都得配合得分秒不差，它现在成了咱们几个的专属家伙，别人碰不了，这以后活儿多了，总不能就靠我们几个人连轴转吧？”
林旬摸着泵身冰凉的外壳，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两位师傅说的是事实。为了追求极致性能，他用了超越这个时代的设计，却忽略了“人”这个最大的变量。
“神泵”的诅咒，技术太超前，反而成了扩张的枷锁。
“我明白了。”林旬开口，“从今天起，王师傅，你带头，把操作这台泵的所有步骤，所有注意事项，给我整理成一本册子，每个动作的时间，每个仪表的读数，都给我量化、标准化，我们不光要造机器，还要制定操作机器的规则。”
就在这时，赵富贵火急火燎地从外面冲了进来，手里还捏着一张粗糙的广告纸。
“小旬！他妈的，李建国那个狗日的，太不是个东西了！”
赵富贵把手里的纸拍在桌上，气得直喘粗气。
那是一张彩印的宣传单，上面印着一个跟蓝图公司pVd板几乎一模一样的产品，品牌名很直接，就叫“建国牌速排板”。
广告词更露骨：“德国技术，国产价格！效果一样，价格减半！”
侯建设拿起来一看，啐了一口：“这不就是拿劣质塑料布随便压几个点吗？这玩意也能叫排水板？”
“可它便宜啊！”赵富贵急道，“我打听了，咱们卖三十一平，他卖十五！已经有好几个小工地的老板去他那儿拿货了！都说咱们的太贵，用不起！这李建国真他娘的是个‘倒爷’出身，什么赚钱快就干什么，一点不讲究！”
林旬拿起那张宣传单，看了看，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在九十年代这个野蛮生长的市场，模仿和山寨，是最廉价也最有效的竞争手段。
“叔，别急。”林旬把宣传单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让他卖，用过我们产品的人，再用他的，就知道什么是‘一分钱一分货’，他这是在免费帮我们筛选优质客户。”
一个月后，烂泥地上的仓库顺利竣工，蓝图建筑工程公司第一个项目完美收官。
赵富贵也成功从KSp公司那边，以一个几乎是“白送”的价格，提回了三台崭新的德国泵。
公司账上趴着苏晚晴投的一百万，手里握着四台“神泵”和全套pVd板生产线，兵强马壮。
可问题是，下一个项目在哪？
就在全公司上下都有些迷茫的时候，机会，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主动送上了门。
这天，滨海市建委组织了一场建筑行业的内部通气会。
赵富贵搞到了两张入场券，拉着林旬一起去探探风声。
会场里弥漫着劣质香烟和浓茶混合的味道，几个老板模样的人正就着搪瓷缸子里的茶末子，低声交流着最近哪个项目能搞到计划外的钢材指标，坐满了滨海市各大建筑公司的老板和经理。
会议的主题很快就明确了——为市里濒临倒闭的“红旗纺织厂”改造项目，找个接盘侠。
建委的领导在台上讲得口干舌燥，台下的老板们却一个个低头喝茶，交头接耳，就是没人抬头。
“这红旗厂就是个无底洞，谁接谁死。”林旬邻座一个胖老板小声嘀咕，“当年可是市里第一批出口创汇的大户，现在说倒就倒，几千号工人嗷嗷待哺，市里也是焦头烂额，厂房都快四十年了，图纸都找不全，里面几百号下岗工人，天天堵门要安置费，预算才给那么点，傻子才去干。”
李建国也坐在前排，他今天穿了一身新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仿佛已经走出了上次的阴影。
他听着周围的议论，清了清嗓子，故意放大声音说：
“各位，不是我李建国说话难听，红旗厂那个项目，谁要是敢接，我敬他是条汉子！不过我估计，他那公司离倒闭也就不远了！那点钱，填进去连个响都听不见！”
会场里响起一阵附和的笑声。
建委领导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他敲了敲话筒，目光在会场里巡视，眼神中不是恼怒，而是一丝“终于有人敢跳出来了”的审视与期待，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这个项目，我们蓝图公司接了。”
唰！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后排。
林旬站起身，面色平静，又重复了一遍。
“红旗纺织厂的改造工程，我们接了。”
会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哄堂大笑。
李建国笑得最夸张，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指着林旬，对身边的人说：“看见没！我刚说什么来着？真有不怕死的！林总，年轻气盛啊！佩服，佩服！我们大家伙儿，可就等着看蓝图公司，怎么把苏大美女那一百万投资，一分不剩地填进这个大坑里！”
赵富贵在旁边脸都白了，他使劲拽林旬的衣角，压着嗓子喊：“小旬你疯了！红旗厂那地方我熟，以前给他们送过料，那帮老师傅，一个个都是‘厂里就是家’的老思想，你动他们一砖一瓦，都跟刨他们祖坟一样！这不是钱的事，是要命的事啊！”
林旬没理他，只是看着台上的建委领导，点了点头。
会议结束后，苏晚晴的电话第一时间就打了过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切。
半小时后，在蓝图公司的临时办公室里，苏晚晴将一沓文件拍在林旬面前。
“我刚让香港的评估公司做了紧急测算！红旗厂项目，按照市里的预算，就算我们用最便宜的材料，最极限地压缩人工，里外里算下来，至少要亏损二十万！还不算工人安置的隐形成本！林旬，你是不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林旬没有回答，他只是从一堆旧文件里，翻出了一张泛黄的、巨大的图纸，铺在桌上。
那是红旗纺织厂的原始建筑总图。
他看着苏晚晴，反问了一句：“晚晴，你觉得，一个城市的心脏应该是什么？是政府大楼，还是商业中心？”
苏晚晴一愣，下意识地想从商业角度回答，却被林旬打断。
“不，”林旬的目光深邃，“对于滨海这样的工业城市，未来的心脏，是能够让它连接世界的‘主动脉’和‘换乘枢纽’。”
他指着图纸上几个不起眼的圈，对苏晚晴说：“赔钱？不。”
他的手指，最终落在了图纸一角，一个标着“职工大礼堂”的破旧建筑上。
“做完这个项目，整个滨海市未来十年最优质的工程，都会主动送上门来。”
苏晚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满脸困惑。
林旬的眼中闪动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光芒。
“他们都只看到了摇摇欲坠的厂房，却没人发现，这座城市未来真正的‘心脏’，就藏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