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星光万丈 第27章 渐远的星辰

那家日料店隐匿在竹林深处，需要走过一条蜿蜒的石板小径才能抵达。店内是典型的和风设计，原木色调，纸障子，低矮的榻榻米包间，私密性极好。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线香味道和食材本身的清鲜气息。

林晚星到的时候，顾言之已经在了。他换下了昨晚沙龙上的丝绒西装，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高领毛衣，显得随和而温暖。他正跪坐在榻榻米上，专注地烹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仪式感。

“来了？”听到动静，他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仿佛他们已是相识多年的老友。“外面冷吧？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他将一杯沏好的、色泽清亮的抹茶推到她对面的位置。林晚星脱下外套，在他对面跪坐下来，双手捧起温热的茶杯，指尖的冰凉渐渐被驱散。

“谢谢。”她低声道，目光有些游离，显然还未完全从上午那场激烈的冲突中走出来。

顾言之没有急着追问，只是又递过来一份手写的菜单，字迹潇洒飘逸：“看看想吃点什么？这里的食材都很新鲜，主厨是我朋友，手艺很好。”

他体贴地没有提及任何关于项目或不愉快的话题，只是用舒适的环境、温暖的食物和恰到好处的沉默，营造出一个安全、可让她放松的避风港。林晚星紧绷的神经，在这种柔和的气氛中，一点点松弛下来。

点完餐，顾言之才状似随意地开口，语气带着关怀，却不过分侵入：“今天看起来气色不太好，是没休息好，还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林晚星心底那扇紧闭的门。在顾言之温和而包容的注视下，她压抑了一上午的委屈、困惑和疲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断断续续地，将上午会议上与江辰的激烈冲突，以及长久以来在项目沟通中感受到的挫败和不被理解，都说了出来。

她没有过分指责江辰，更多的是描述那种无力感——当你的核心表达方式与合作伙伴的思维模式存在根本性差异时，那种鸡同鸭讲的痛苦。

“……他说我的感觉是‘噪音’。”林晚星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用力握紧了茶杯，指节泛白，“也许他说得对，在那种纯粹追求效率和逻辑的环境里，我所有的努力，可能真的只是……不合时宜的干扰。”

顾言之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共情。直到她说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递过一张柔软的纸巾。

“这不是你的错，晚星。”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这不是能力问题，是语境问题。就像你不能要求一个诗人去理解量子物理的波函数，同样，你也不能期望一个习惯了二进制世界的工程师，去真正读懂你色彩和线条里的诗意。”

他的比喻精准而残酷，却让林晚星有一种被彻底理解的释然。

“我明白你想要融合的初衷，这很勇敢。”顾言之继续道，语气诚恳，“但融合的前提是尊重与平等。如果一方始终试图用自己的规则去定义、甚至驯化另一方，那么这不是融合，是吞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苍白而脆弱的脸庞，语气变得更加柔和：“晚星，一个好的合作者，或者说，一个真正懂得欣赏你的人，应该做的是为你提供土壤和阳光，让你的才华自然生长，而不是把你修剪成他花园里需要的样子。”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晚星心中那杆早已倾斜的天平。她想起了江辰一次次冷静的分析，一次次的参数要求，一次次因工作而中断的靠近……那些被理性主导的瞬间，此刻在顾言之充满感性与关怀的话语对比下，显得如此冰冷和不近人情。

精致的料理一道道端上来，顾言之熟练地介绍着食材和做法，适时地将话题引向更轻松的方向。他聊起自己在世界各地游历、拜访艺术家工作室的趣闻，聊起艺术史上那些特立独行、最终找到自己道路的大师，言语间充满了见地和智慧，极大地开阔了林晚星的视野。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温和的策展人，更像一个耐心的引路人和精神上的知己。他懂得她艺术上的追求，理解她当下的困境，并且毫不吝啬地给予肯定和指引。

“你的《情绪地貌》系列，其实已经具备了一个非常完整的个展雏形。”顾言之切着一块鲜嫩的金枪鱼大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有没有考虑过，将它深化，做成你在国内的第一个正式个展？我可以帮你联系场地和媒体资源。”

个展？

这两个字让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这是每一个年轻艺术家都梦寐以求的机会，意味着她的作品将作为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体系，接受艺术圈和公众的审视。这远比作为一个庞大科技项目里的“艺术顾问”更具说服力和成就感。

“我……可以吗？”她有些不确定地问。

“为什么不可以？”顾言之放下筷子，看着她，眼神笃定，“你的作品已经足够成熟，缺的只是一个合适的平台和专业的运作。晚星，你需要一个真正能让你发声的舞台，而不是在别人的项目里，扮演一个需要不断解释自己、甚至被质疑的‘顾问’角色。”

他精准地描绘了一个光明的、触手可及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未来。这个未来里，没有冰冷的参数，没有理念的冲突，只有对她才华的全力支持和专业推广。

诱惑，巨大而真实。

晚餐在一种近乎梦幻的氛围中结束。顾言之开车送林晚星回学校，这次，他没有放古典乐，车内一片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行声。

快到学校时，顾言之才再次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决定性的力量：“晚星，我不逼你立刻做决定。但我想让你知道，我为你规划的这条路，是建立在对你才华绝对信任的基础上的。我的画廊，我的资源，随时准备为你服务。”

他停顿了一下，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夜色中他的目光深邃难测。

“至于‘星宸科技’那边，如果你觉得难以开口，或者后续交接有什么麻烦，我可以出面帮你处理。”

这话已经超出了单纯的艺术合作范畴，带上了某种庇护的意味。林晚星的心微微一颤，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声道：“谢谢您，顾先生。我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想想。”

“当然。”顾言之温和地应道，“我等你消息。”

车子停在宿舍楼下，林晚星下车，再次道谢。看着顾言之的车子优雅地驶离，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夜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凉意。她抬头望向实验室的方向，那个窗口还亮着灯。他还在工作吧？像一台永不疲倦的精密机器。

脑海里交替浮现着江辰冷硬的侧脸、会议上激烈的争执、冰冷的技术参数，以及顾言之温和的笑容、沙龙上闪耀的灯光、个展的诱人前景……

一边是充满荆棘、不被理解、甚至可能迷失自我的融合之路。

一边是备受赏识、全力支持、前景光明的纯艺术坦途。

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坚定地走进了宿舍楼。

回到宿舍，苏念还没睡，正在追剧。看到林晚星回来，她立刻凑过来：“星星，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我听说上午你和江大神在会议室……”

“念念，”林晚星打断她，声音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我可能……要退出《呼吸》项目了。”

苏念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什么？！为什么？你们不是……而且项目不是进行到关键时候了吗？”

“不合适了。”林晚星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没有多做解释，“累了，想换个环境。”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点开了与江辰的对话框。那个刺眼的未接来电和几条未读的工作信息还停留在那里。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手指开始在键盘上敲击。打打删删好几次，最终，她发送出去的信息，冷静、简洁，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江辰，经过慎重考虑，我认为自己无法继续胜任《呼吸》项目艺术顾问一职。因个人原因，我决定退出。相关的工作交接，我会尽快与陆衍完成。感谢这段时间以来的合作。祝项目顺利。——林晚星」

发送。

没有质问，没有抱怨，甚至没有给他任何挽回或沟通的余地。就像他处理问题的方式一样，干脆，利落，不留任何模糊地带。

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眼泪无声地再次滑落。

这一次，不是为了争吵，而是为了告别。

告别那段充满激情却也充满挣扎的时光，告别那个让她心动却也让她心碎的男人，告别那条他们曾经试图共同开辟、却最终发现难以并肩同行的路。

星辰，似乎正在不可避免地，渐行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