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星光万丈 第133章 抉择的重量与无声的加冕

《未尽的拥抱》这个名字，如同画作本身一样，在公寓的静默中沉淀下来，带着一种未完成的、指向未来的张力。林晚星签下名字的瞬间，仿佛不仅是为一幅画落款，更是为她和江辰共同走过的这段惊心动魄的旅程，标下了一个深刻的注脚。

画作完成了，但外部的风暴却愈发汹涌。欧盟议会文化科技委员会的听证会日期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陆衍每日的简报语气越来越凝重，“黑曜石画廊”联盟的游说显然卓有成效，提案通过的风险正在持续升高。

与此同时，江瀚川的施压也达到了新的高度。他不再仅仅通过董事会，而是直接动用了家族在政商两界的深厚人脉，向几个关键议员的办公室施加了巨大压力。甚至有几家与星宸科技有密切合作的欧洲企业，都收到了来自江氏家族的“温馨提示”，暗示他们重新评估与一个“领导者状态不稳定、且涉足高风险争议领域”的公司的合作关系。

这是一场全方位的围剿。

林晚星能感觉到江辰身上那根弦越绷越紧。他待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加密通讯的频率高到几乎不间断。虽然他表面上依旧冷静，操作依旧精准，但林晚星能从他偶尔比平时快了0.1秒的语速，从他站在星空幕布前时，那过于挺直僵硬的背影中，读出那巨大无匹的压力。

他像一个独自支撑着即将崩塌堤坝的工程师，计算着每一秒的承重，调动着每一分资源，试图在洪峰到来前，找到那个唯一的、渺茫的泄洪通道。

听证会前三天，一个深夜。林晚星被书房传来的一声极其沉闷的、如同重物落地的声响惊醒。她心头一紧，立刻下床冲了过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只有星空幕布散发着惨淡的微光。江辰没有坐在控制台前，而是跌坐在椅子旁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服务器机柜，头深深埋在屈起的膝盖里。他的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之前那种高频的系统过载颤抖，而是一种……近乎脱力的、源自精神极度疲惫的生理反应。

地上散落着几个空的、用来补充高能量营养液的透明容器。

“江辰！”林晚星冲过去，蹲下身，手轻轻放在他剧烈起伏的背上。他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触手一片冰湿。

他没有回应，也没有像上次那样迅速恢复。他似乎连维持基本系统稳定的力气都已耗尽，只是靠在那里，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能量的躯壳。

林晚星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他，一只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背，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过了不知多久，江辰的颤抖才渐渐平息。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白，眼底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他看着林晚星，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刚刚从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中挣脱。

“……计算……”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碎裂，“……所有路径……所有变量……成功率……均低于……百分之十五……”

他像是在梦呓，又像是在向她展示那令人绝望的推演结果。

“家族参数……政治影响力系数……资本关联度……无法……抗衡……”

“欧盟提案……通过概率……升至……百分之七十八点六……”

“星宸科技……股价预测……连锁反应……”

他断断续续地报出一个个冰冷的数据，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锤子，敲打在林晚星的心上。她终于亲眼看到了，他那颗超级大脑在绝对劣势下，进行着何等惨烈而徒劳的运算。

“够了，江辰。”她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伸手捧住他冰冷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不要再计算了。”

江辰的目光涣散，似乎无法聚焦。

“不计算……如何……寻找最优解……”他本能地反驳，逻辑是他的本能，是他的囚笼。

“有时候，没有最优解。”林晚星直视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有时候，我们只能选择……那条我们认为对的路，然后走下去。”

江辰怔住了，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落在林晚星的脸上。他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是一种超越所有数据模型的、纯粹源于意志的力量。

“对的……路？”他重复着，像是在理解一个外星词汇。

“是的。”林晚星用力点头，“对我们而言，对‘星火之窗’，对你们所探索的未来而言，对的路。而不是……对星宸科技股价，或者对江氏家族最有利的路。”

她的话语，像一道强烈的光，刺入了他那被复杂变量和绝望概率充斥的思维迷宫。

江辰沉默了。他不再报出数据，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晚星，仿佛在重新校准他整个世界的坐标参照系。他内部的“情感模拟器”或许无法精确模拟“对的”这种感觉，但他能从林晚星的眼中，读到一种比任何数据都更强大的“确定性”。

过了许久，他极其缓慢地、借助林晚星的搀扶，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某种……沉淀下来的东西。

他没有再看控制台，也没有再看星空幕布。他走到书房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巴黎沉睡的轮廓。城市的灯光如同遥远的星河，沉默地闪烁着。

林晚星站在他身后，没有打扰他。

她知道，他正在经历一场比系统重构更为深刻的内在风暴。这一次，不是逻辑的崩溃与重生，而是价值观的撕裂与重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由墨黑转为深蓝，预示着黎明将至。

终于，江辰转过身。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所有的迷茫、挣扎和绝望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磐石般的平静。

“我明白了。”他看着林晚星，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与决绝，“最优解……不存在于现有的博弈矩阵中。”

他顿了顿，仿佛在最后一次确认这个违背他毕生信仰的结论。

“那么……就需要……改变游戏规则。”

听证会当天，布鲁塞尔欧盟议会大厦外人头攒动，媒体长枪短炮严阵以待。会场内气氛凝重，议员席上坐满了神色各异的代表，“黑曜石画廊”联盟的代表团坐在一侧，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矜持。

江辰和林晚星一起入场，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这是江辰在直播事件后首次在如此正式、高规格的公开场合露面。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举止依旧带着那份特有的、精准控制下的优雅，但细心的人能发现，他的眼神比以往更加深邃，也更加……淡漠，仿佛剥离了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波动，彻底成为了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

林晚星走在他身边，一身简洁的白色套装，神情平静而坚定。她没有带画，也没有带任何演示设备。他们今天来这里，似乎并非为了辩解或展示。

听证会按流程进行。“黑曜石画廊”联盟的代表慷慨陈词，列举AI艺术的种种“风险”，强调监管的必要性。几位被他们影响的议员也纷纷发言附和。

轮到江辰发言时，全场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看演讲稿。他只是对着话筒，用他那平静无波、却能让所有人屏息的语调开口：

“诸位讨论的，是‘限制’与‘监管’。是基于恐惧的防御。”

他的开场白就直接颠覆了议题的预设框架。

“但人类文明的进程，从来不是靠限制和恐惧推动的。而是靠探索，靠创造，靠对未知边界的不断拓展。”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全场，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视本质。

“星宸科技，以及我与林晚星女士所进行的艺术探索，其核心并非技术本身，而是试图回答一个问题：在数字时代，人类如何更深入地理解自身的情感，如何更广阔地拓展表达的可能性？”

“我们构建的，不是‘黑箱’，而是‘桥梁’。连接理性与感性的桥梁，连接个体与共同体的桥梁，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

他的话语逻辑严密，气势磅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理性。会场内一片寂静，连反对者都被这种超越辩论层面的宏大叙事所震慑。

然后，江辰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静，却抛下了一颗真正的炸弹：

“然而，我注意到，当前的舆论环境和政策导向，似乎更倾向于将这座‘桥梁’视为‘危墙’。基于此，并经过审慎评估……”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给予世界消化这个信息的时间，然后清晰地说道：

“我宣布，辞去星宸科技首席执行官及董事会主席职务，即刻生效。”

全场哗然！记者们几乎要冲破安保防线！连林晚星都震惊地转头看向他，这是他们之前没有商议过的！

江辰没有理会骚动，继续宣布，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

“同时，我将个人持有的星宸科技大部分股权，委托独立基金会管理，其收益将永久性用于支持全球范围内的、非营利性的‘艺术与科技融合’探索项目，以及相关的伦理研究。”

“而我本人，将专注于与林晚星女士共同创立的‘星火之窗’社区，以及我们个人的艺术与科研项目。我们欢迎任何基于理性和建设性的对话与合作，但我们将不再参与任何基于恐惧和限制的……无聊游戏。”

他说完了。没有激动，没有辩解，只有一种卸下重担后的、冰冷的释然，和一种迈向未知的、坚定的决绝。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会场内那些目瞪口呆的面孔，向林晚星伸出手。

林晚星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为她、也为他们共同的理想而主动放弃帝国、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道路的星空，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片清澈的了然与坚定。

她伸出手，与他的手紧紧相握。

在无数闪光灯和惊愕的目光中，他们并肩离开了这个试图禁锢他们的会场，将所有的喧嚣与算计，彻底抛在了身后。

窗外，阳光刺破云层，照耀着布鲁塞尔古老的街道。

对他们而言，一个时代结束了。

而另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时代，在这场无声的、却重若千钧的自我加冕中，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