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星光万丈 第28章 决绝的告别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像一声终审的槌音，在寂静的宿舍里敲响。林晚星维持着发送信息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灵魂也被一同抽离，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眼神空洞，没有焦点。

苏念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决定和此刻死寂的状态吓到了，连忙放下平板凑过来，抓住她冰凉的胳膊。

“星星！你到底怎么了？上午不还好好的吗？是不是江辰那个混蛋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去找他算账！”苏念又急又气，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林晚星缓缓地摇了摇头，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她想扯出一个笑容让好友安心，却发现脸部肌肉根本不听使唤。

“没有……就是，累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浮，“真的，念念，别问了。”

她关掉电脑，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向自己的床，和衣躺下，拉过被子，连头一起蒙住，将自己彻底与外界隔绝。被子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巾。那不是发泄式的痛哭，而是某种东西从生命中被硬生生剥离后，带来的深入骨髓的钝痛。

苏念看着她这副样子，心疼得不行，却又不敢再追问，只能焦灼地在原地踱步，时不时看一眼自己手机，仿佛在期待着什么消息，能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江辰收到那条信息时，正在公司的会议室里，与几位核心高管进行下一季度的战略部署。他的私人手机就放在手边，屏幕亮起的瞬间，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瞥了一眼。

当“林晚星”的名字和那条信息预览映入眼帘时，他正在阐述一个关键的市场切入策略，话语戛然而止。整个会议室的高管都惊讶地看着他们向来思维缜密、语速流畅的老板，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江辰的瞳孔微微收缩，握着激光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节泛白。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但离他最近的陆衍，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震动，像是精密仪器内部某个关键元件突然发生的、短暂的紊乱。

“……江总？”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副总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江辰猛地回过神，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重新聚焦在面前的战略图谱上，只是语速比刚才快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

“抱歉，我们继续。”他没有任何解释，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会议在一种微妙的、被强行拉回的专注氛围中继续进行。但只有江辰自己知道，他的大脑像是被分成了两个独立的处理单元。一个单元在高效地分析数据、部署战略，另一个单元却在反复解析着那条简短信息里的每一个字，试图找出背后的逻辑漏洞，或者……任何一丝可以挽回的余地。

「无法继续胜任」——能力否定？

「个人原因」——模糊变量，无法量化。

「决定退出」——单方面终止合作，违反契约精神？（他随即意识到，那份情感契约早已失效，剩下的只是项目合作。）

「祝项目顺利」——标准的结束语，意味着关系的彻底切断。

理性分析的结果冰冷而清晰：这是一次单方面的、不留余地的终结。他甚至能构建出她写下这些文字时，可能带着的失望、疲惫乃至决绝的情绪模型。

一种前所未有的、类似系统核心进程遭遇无法修复错误即将崩溃的恐慌感，无声地在他胸腔里蔓延开来。但他强行压制住了，将所有异常的情绪反应都归类为“因关键合作方突然退出可能引发的项目风险”，并立刻开始在心中评估影响和制定应对预案。

会议一结束，他第一个起身离开，步伐比平时更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反锁了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他需要独自处理这个“突发故障”。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而冰冷的城市。暮色四合，霓虹初上，勾勒出钢铁森林冷硬的轮廓。他试图用熟悉的宏观视野来平复内心那陌生的惊涛骇浪。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对话框。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试图输入些什么。

质问？「为什么？」——这不符合逻辑，她的信息已经表明了原因（即使是模糊的“个人原因”）。

挽留？「项目需要你。」——这听起来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工具化，他知道这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道歉？「上午的话太重了。」——他承认那可能不是最优沟通策略，但核心分歧在于理念，而非单一事件。

他发现，自己那套无往不利的逻辑分析和问题解决能力，在此刻完全失灵。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可以拆解、可以优化的技术难题，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带着复杂情感的人，以及一段他可能已经彻底搞砸的关系。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一旦失去，或许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回复。只是调出陆衍的通讯界面，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下达指令：

「林晚星因个人原因退出项目。你全面接手艺术顾问的协调工作，确保项目进度不受影响。与她对接交接事宜，态度保持专业，满足其一切合理要求。」

他甚至补充了一句：「如果她遇到任何……困难，尽力提供帮助。」

这已经是他能在理性框架内，做出的最大程度的……挽留（或者说，补偿？）。

林晚星的辞职信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小小的项目团队内部也激起了不小的波澜。虽然江辰以强势手腕迅速稳住了局面，但团队成员们私下里难免议论纷纷，大多为林晚星感到惋惜，也对老板那“不近人情”的工作方式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陆衍心情复杂地联系了林晚星，沟通工作交接事宜。电话里，林晚星的声音异常平静，条理清晰地将自己负责的部分、已有的成果、未解决的问题一一列出，效率高得让人心疼。她甚至没有询问任何关于江辰的反应，仿佛那个人已经与她再无瓜葛。

交接过程异常顺利，顺利得让陆衍感到不安。他试图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比如“晚星，其实老大他……”但话没说完，就被林晚星礼貌而疏离地打断：“陆衍，相关的文档和资料我已经打包发到你邮箱了。如果没什么问题，我们这边的交接就算完成了。后续如果有需要补充的，也可以通过邮件联系。谢谢，辛苦了。”

她干脆利落地结束了通话，也彻底切断了与“星宸科技”以及那个人的最后一点工作关联。

做完这一切，林晚星独自一人来到了画室。这里还残留着《呼吸》项目前期的激情与憧憬，那些贴在墙上的概念草图，角落里堆放的实验材料，都像无声的嘲讽。

她没有犹豫，开始动手收拾。将那些属于项目的资料整理好，准备交给陆衍。将她自己的画具、颜料、还有那幅未完成的、宣泄着痛苦的画，仔细打包。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立在墙角的《星涌》上。那片曾经承载着她无限梦想与情感的蓝色星河，此刻看来，竟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她伸出手，轻轻抚过画布上那些汹涌的笔触，仿佛在与过去的自己，做一次郑重的告别。

她没有带走《星涌》，将它留在了画室。或许，将它留在这个梦开始也是梦碎的地方，是最好的归宿。

她抱着自己的东西，最后环顾了一眼这个充满回忆的空间，然后，轻轻关上了门，没有回头。

走出教学楼，傍晚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部都被冻得生疼。她拿出手机，点开了顾言之的对话框。

「顾先生，我考虑好了。关于个展的事情，我愿意尝试。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几乎是秒回。

「太好了！晚星，这将会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明天我来接你，我们详细聊聊方案？」

「好。」

回复完这个字，林晚星将手机放回口袋，抱紧了怀中的画具箱，迎着风，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走去。

前路未知，但至少，这一次，方向是由她自己选择的。

而在她身后，实验室的窗口，一个挺拔的身影久久伫立，望着她逐渐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直到那一点模糊的轮廓彻底融入夜色，再也寻觅不见。

办公室内没有开灯，黑暗吞噬了他的身影，也吞噬了他脸上那从未示于人前的、名为“失去”的裂痕。

决绝的告别，已然落下帷幕。而各自的选择，将引领他们走向截然不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