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缝里的光弱了,晨气钻进来,一股铁锈混着湿土的味儿。夜露还没干,空气沉得像泡透的棉布,压肩头,也往肺里钻。陈砚站在祭台边,脚底还震着昨夜星轨的动静,像是地底下有东西翻身,骨头咯吱响,血在管子里奔腾。那不是地震,是星宿和地脉咬合时的颤动。他能感觉到,皮肉都在记这个频率,像被谁拨了下琴弦。
胸口贴着的残卷,一阵凉一阵热,像块活肉埋在皮下。它不是纸也不是布,倒像是血和铁掺在一起的东西,跟着心跳一起一伏,纹路像血管在爬。昨夜它烫得差点烧破皮,那是星位刚开、光流倒灌的征兆。现在安静了些,可也没真歇着,像是在等下一个口令。
他没回头,只把铜烟杆从日晷底座拔出来。金属刮锈的声音撕开寂静,像刀划过冻僵的喉咙。这声音太利,利得不像人世该有的。日晷是青铜的,面上刻着二十八宿,中间凹处插着这支烟杆——父亲用了一辈子的烟杆,杆头刻了个“陈”字,深得能藏半滴血。
东南三十七度,地下三米。打谷机的底座还在那儿,锈死在地脉节点上。
这个位置,是他翻烂残卷、对星图、校日影,三夜没合眼换来的。不是画出来的,是用身子记住的——每到虚宿升上东南天际,月光照进祭台裂缝,影子就指这片地。昨夜子时,星轨偏了零点三度,裂缝微张,地气翻上来,他知道,时候到了。
他蹲下,三根手指插进裂缝边的土里,指尖搓了搓。土黏得怪,菌丝缠成网,一挖就塌。这不是普通泥,是地脉年年渗出来的“活土”,带着铜绿菌丝,黑夜里能微微跳,像地下的神经末梢。村里老人说这是“地魂爬过的印子”,他现在亲手摸到,才晓得那黏中带弹的劲儿,真像碰着血肉。
残卷又热了,纹路在掌心滑,指向更深的地方——底座偏了零点三度,星位在漂。
这点偏差,足够让整个星宿阵瘫了。要是不校正,地门一开,反噬能撕了祭台,连山坳都得遭殃。他闭了闭眼,脑子里浮出父亲临死的样子:躺在竹床上,嘴裂了口,手里攥着这根烟杆,声音断断续续:“子时三刻……地门开……你得替我把命……还回来。”
他还记得那晚的雨,砸在瓦上像打鼓,父亲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甲掐进肉里:“别信陆子渊……他骗我三十年……那鼎阵,不是镇脉,是锁人……”
话没说完,人就没了。
他抽出短铲,顺着残卷指的方向斜着切下去。土块簌簌落,露出半截锈轴。铁皮剥了,芯子暗红,像凝住的血。他伸手去抠,指尖刚碰上金属,残卷猛地一冷,纹路倒闪,一股子冰针顺着胳膊往上扎,整条手都麻了。
地下的齿轮卡了,不是锈死,是被某种震动锁住了。
这不是机械卡住,是“声锁”——老法子,靠特定频率封住机关。父亲教过:“地脉有音,星宿有律,两音撞上,机括自闭。”只有用对应的星轨震动,才能解开。
他慢慢抽出铜烟杆,顶进轴心孔。杆子微微抖,感应到地底传上来的阻滞波。他闭眼,呼吸放慢,一息七寸,再息九寸,三息沉到丹田。这是“星息法”,父亲传的,能让人短暂跟星轨同步。
残卷贴上轴体,冷热一撞,星轨的光流在他脑子里亮了——虚宿在左,危宿在右,室宿悬顶,三点成线。三颗星浮出来,缓缓转,拉出一根看不见的力线,贯穿天地。
他手腕轻轻一震,烟杆跟着星位共振,频率从缓到急,三下轻敲,像敲门。
第一声,虚宿微亮;第二声,危宿回响;第三声,室宿的光落下来,直插轴心。刹那间,地底“咚”一声闷响,像锁链断了。齿轮松了。
他咬牙,两手扣住轴体往上拽。锈铁离土的声音沉得像拔一根老骨头。每拉一寸,手臂都在抖,像在跟某种睡着的意志较劲。终于,底座全露出来:七块残件散在坑里,齿轮断了,链条崩了,只剩一块铁牌还刻着“青石农机厂1983”。
这是父亲亲手埋的。一台打谷机,被他拆了重铸,嵌进星图方位,成了开地门的“钥匙机”。村里人都说他疯了,整天摆弄废铁,对着星星念叨。只有陈砚知道,那不是疯,是赎罪。
他按星位摆正底座,一块块嵌进残件。每拼上一块,残卷就震一下,纹路亮一分。第六块齿轮归位时,残卷猛地一跳,一股热冲上眉心,他眼前一黑——看见父亲站在祭台前,穿着旧工装,拿着烟杆,正把最后一根连杆插进去。天上星轨倒转,地面裂开,一道蓝光冲天而起……
幻象没了,他额头上全是汗。
最后一块是踏板连杆,卡在土深处。他用手掏,指甲缝塞满黑泥,指尖被菌丝划出血口,血刚渗出来,就被缠住,像有活物在吸。连杆拉出时,带出一缕铜绿菌丝,缠在轴颈上,还在跳。那菌丝有脉,像是连着某个**。
他没剪,让它搭在齿轮间。父亲说过:“菌丝是地脉的耳朵,剪了,它就听不见你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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