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从龟壳的裂缝里钻出来,裹着铁锈和烂土的味道,在荒野上打了个转。陈砚的手还按在那团半透明的菌丝上,指肚底下像摸到了心跳,一开始慢,稳,像地底有什么东西在睡。可突然,那跳动乱了——猛地加快,像是被谁从下面狠拽了一把,往更深的地方拖。他掌心那道老疤抽了一下,像是里头有根线被人扯动,血从裂口渗出来,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残卷边上。
纸一下子烫了,像点着了火苗,上面的纹路翻腾起来,不再是模糊的根系图,而是迅速拉成一条光丝,直直指着镇南——祖坟的方向。那光细得几乎看不见,却硬,带着一股子非去不可的劲儿,像是沉了几百年的约,被血叫醒了。
赵铁柱撑着断梁的手抖了抖,太阳穴青筋跳了两下。罗盘上的裂痕像蜘蛛网一样往外爬,指针疯了一样晃,最后死死卡住,不动了。他咬着嘴里那片磨得发亮的铁片,喉结滚了滚,把罗盘往地上一摔,声音像砂纸磨铁:“母脉口,就那儿。”
陈砚没吭声。他把暖窠贴回胸口,铜符压在残卷上,三根手指重新按地。指尖的震感清楚了,不是乱颤,是一顿一顿,像老辈人敲摩斯码。他闭眼,心里默念:“东南燥则薯深埋。”这是祖上传的农话,也是守地人暗里传的密语。残卷温了一点,纹路闪了闪,光丝轻轻晃了下,方向对了。
他睁眼,眼里有点光,像藏着没烧完的火。
“走。”他说。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菌丝带往前。脚踩散浮土,底下更多半透明的丝露出来,织成网,泛着幽蓝的光,像大地的神经在黑里醒了。越近祖坟,菌丝越密,地面几乎成了胶面,踩上去软中带韧,咯吱响。赵铁柱的机械臂开始吱呀,液压乱窜,铁关节冒烟,像电流在金属管子里乱撞。他没停,用肩膀顶着断梁往前蹭,每一步都震得地皮发颤,像不是走路,是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死扛。
风突然停了。
祖坟前的地塌了,裂口朝外散开,像从底下被什么东西撑破。中间陷下去的地方露出一块青石板,边上刻着星星点点的纹,排法和残卷背面的星图对得上。陈砚蹲下,把残卷按上去,纹路立刻咬合,显出完整的标记——那是祖宗埋下的“地眼”,只有血和符都对,才能打开。
他伸手抠进缝里,指节发白,猛一掀,石板翻了。底下没有棺材,没有骨头,只有一团拳头大的菌丝球,表面流着幽蓝的光,随着地底的脉动一缩一胀,像一颗活的心。
“到了。”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快被风卷走。
赵铁柱喘着粗气,从背后卸下龙骨水车的齿轮组。这玩意儿是他连夜从老渠底捞的,锈得厉害,齿都磨卷了。他把齿轮塞进机械臂前端,对准菌丝球顶上那个凹槽——位置,跟青铜龟心的坑一模一样。他抬头看陈砚,眼神沉:“只能试一次。液压剩三成,撑不过两下。”
陈砚点头,动作没乱。他把残卷叠在铜符上,贴在左胸,贴着心跳。然后抬手,指甲划过掌心的老疤,血滴在残卷背面。纸上的纹全亮了,农谚浮出来:“雷不过岗,禾不过坎。”他低声念,声音压着地底的震动,像在跟土说话。
赵铁柱咬牙,启动机械臂。
齿轮撞进凹槽,金属撕裂声刺耳,卡进一半就卡住了,锈齿咬不牢。就在那一瞬,菌丝球猛地胀大,蓝光炸开,像深海里的巨兽睁了眼。地面猛抖,石头跳起来,陈砚差点跪倒,单膝撑地,手还死死按着残卷。暖窠里的水人影扭成波浪,像在叫他快跑。
“再来!”陈砚吼。
赵铁柱扳动阀门,把剩下的液压全压进去。铁臂轰地往前推,齿轮硬挤进半寸,金属磨出尖啸,终于卡死。菌丝球猛地一缩,蓝光收了,地底的震慢慢停。龟壳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巨兽被掐住喉咙,最后哼了一声。
安静了。
陈砚还跪着,手没松。血继续滴,残卷温着,纹路稳了。他刚想抬头,胸口一紧,暖窠里的水人影突然抬手,指向他背后。
赵铁柱也觉出不对。罗盘指针在熔化前最后一转,疯了似的打圈,最后直指地下,表盘“啪”地炸开,铜珠四溅,像一场小铁雨。他猛地回头,嗓子哑了:“不对!”
陈砚转身,看见菌丝球表面裂了细缝,蓝光从缝里往外冒,拉成丝,往上升。那些丝在空中缠,慢慢拼出一个人影——背驼,肩歪,右手三指蜷着,是他爹陈根生的样子。
影子没说话,嘴一张一合。
“用铜烟杆,插进去。”
陈砚僵住了。他下意识摸怀里,铜烟杆还在,冰的。他没动,也不敢动。上回见这影,是爹倒在泥里的那天清晨,农药瓶边的老表停在五点十七分。那天雾大,稻田里蛙叫,可爹再没醒。村里人说是自杀,他知道,是地脉反咬——守地人破誓,血脉就得被地吞。
影子又动了嘴,慢,但坚决。
赵铁柱单膝跪地,机械臂冒烟,齿轮卡死。他抬头,声音像砂纸:“它撑不了多久,你得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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