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过客 第87章 心结（二）

村庄里时不时地传来阵阵清脆响亮的鞭炮声，只听得它“咻”的一声，二踢脚如离弦的箭般直冲云霄。短短几秒钟过后，便在高空中“砰”的一声炸裂开来，犹如一朵绚丽多彩的花朵瞬间绽放，迸射出无数璀璨夺目的火星，将整个夜空都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此时，村子里的孩子们一个个身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头戴毛茸茸的帽子和手套，兴高采烈地在户外嬉戏玩耍着。他们或是三五成群地追逐打闹，欢笑声此起彼伏；或是蹲在一起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烟花，手中的仙女棒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仿佛将他们带入了一个梦幻般的童话世界。

尽管天色早已完全暗下来，但年三十的夜晚对于这个小村庄来说却是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大人们忙碌地准备着丰盛的年夜饭，厨房里飘出阵阵诱人的香气。而孩子们则尽情享受着这难得的欢乐时光，期盼着新年钟声的敲响，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可是这样的活动老秦这二十多年来很少参加过，即便是过年他也是和平时一样，除非一定要出门，否则他也是和父亲早早吃完了饭，就爬上了炕。

“还有个妹妹？这怎么可能呢，我之前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老秦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父亲，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来。

父亲却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双眼定定地望着桌子上那只空酒杯，久久不语。半晌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当年你妈离开我们的时候，你才四岁多一点，很多事情你根本就不清楚。不过那时候，你妈的确是怀着身孕的，大概已经有三四个月了吧，肚子已经稍稍有点显怀了。”

听到这里，原本激动不已的老秦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一般，瞬间安静了下来。他慢慢地坐回到凳子上，沉默片刻后，再次问道：“那……那她为什么要走呢？而且还是在那种时候选择离开，就算要走，好歹也应该先把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呀！”

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唉！你妈呀，在咱们这个家里实在是太辛苦了，和我结婚到离开的几年里，没有享过一天福，却受了太多太多的委屈。她会走，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怪她。只是后来我不知道该怎样跟你解释这件事，才能让你明白其中的缘由。毕竟那时候我自己也还很年轻，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我都没有明白。但要说起来啊，这事儿恐怕还得从你爷爷他们那一辈人讲起才行......”

当年父亲的爷爷，也就是老秦的太爷爷去世的那一年，父亲只有十五岁。村里虽然也有学校，可太爷爷去世后，父亲没几天就被他的父亲拽了回来，因为当时家里人口多，二叔在上学，三叔和姑姑年纪还小，劳动力严重不足。一家老小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顿饱饭，父亲虽然不能顶一个强壮男劳力，但却可以一天拿到和一个成年女人一样的工分。就这样父亲拿起了铁锹，拉起了架子车，正式成为了众多建设祖国大军中的一员。十五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在那个年代，经常连玉米面糊糊都没有，白天繁重的体力劳动，经常让他头晕眼花，晚上感觉肚里的肠子都绞在一起。父亲一个人蜷缩在那口喂牲口的烂窑里，数着天上的星星睡去。

然而有一天父亲发现家里的四个孩子中，其他三个孩子虽然也不富态，可也没有像他那样面黄肌瘦。直到有一天他听到最小的妹妹吵着要吃馍，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父亲也见过后妈几天就会蒸点东西，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从来没有敢问过。

一天下了工回来，他在厨房舀了一瓢水喝，妹妹跑过来指着挂在房梁上的一个篮子让他拿下来“大哥，把那个篮子给我拿下来，我拿不到。”

老秦的父亲站在锅台上还是够不到，就找了个铁叉，挑了下来。篮子很沉上面盖着笼布，揭开笼布里面竟然是黄灿灿的玉米面馍。妹妹拿出一个，又递给他一个，父亲呆愣了好半天，然后猛然推开妹妹的手跑出了村子。

从那个时刻起，父亲意识到，在这个曾经熟悉而如今却显得如此陌生的家中，自己已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外人。然而，这种认知带给他的并非仅仅是被排斥在外的失落感，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辱与委屈。

就在那个深秋的夜晚，父亲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来到自己亲生母亲的坟前。扑通跪在冰冷的麦田里，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妈......这声饱含着无尽痛苦的嘶吼，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苦楚都宣泄出来。这声音冲破云霄，撕裂黑暗，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坟头柏树上的几片叶子上，凝结着几滴晶莹剔透的露珠。随着微风轻轻拂过，这些露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纷纷滴落下来，打在了父亲那张满是泪痕、憔悴不堪的脸上。

父亲醒来时，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趴在母亲的坟头上沉沉睡了一整夜。此刻，他的脸上和身上沾满了地里的泥土和杂草，看上去狼狈至极。

远方的山尖上，太阳渐渐探出了一个边角，它的光芒犹如一把利剑，瞬间划破了黑暗的天幕，烧红了天空所有的云彩。

尽管身心俱疲，但天亮了，生活仍需继续。父亲默默地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尘土和杂草。他不得不再次拿起铁锹，拉起架子车。新的一天已然开启，等待着他的依旧是繁重而又艰辛的劳动。

夏天他和村里的几个大孩子一起在晚上去偷生产队里的西瓜，秋天他们去偷果园里的苹果，然后几个人回到他的烂窑里，和几个小一点的孩子一起狼吞虎咽。有时候他们被狗追的跳进河里，有时候跳下几米深的土坡。有时候爬在树上不敢下来，他的烂窑也成了几个人的“贼窝”。为此队长找过几次父亲的父亲，每次父亲都会被暴打一顿，但比起吃饱肚子，那都不算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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