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过客 第146章 信念（六）

她依然沉默，但不再是那个完全封闭的牛佳琪。她会听李娜叽叽喳喳地说着家乡的趣事，会跟着何英洁学怎么把桌子擦得更干净，怎么跟客人打交道。她的手还是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掌心粗糙得像砂纸，无名指依然弯曲着，但她不再刻意隐藏。

有一次下班后，三个女孩坐在饭店后门的水泥台阶上分吃一个苹果。路灯昏黄的光照在牛佳琪摊开的手掌上，那些新旧交织的伤痕在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疼吗？何英洁轻声问。

牛佳琪摇摇头：习惯了。她顿了顿，第一次主动说起自己的事，以前在家里干活，锄头磨的。后来......在工地捡钢筋，又添了新的。

李娜抓起她的手，用手指轻轻抚摸那些硬茧和伤痕：佳琪，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

牛佳琪低下头，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这是她来古城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笑。

她依然省吃俭用，依然会把大部分工钱仔细地包好。但枕头芯里的那个塑料袋，不再只装着对那个被夺走的家的执念，而且装着另外一种东西，那是——希望。

她的手很粗糙，但端盘子端得很稳。她的笑容很少，但每一个都是真的。她知道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像何英洁那样从容，像李娜那样开朗，但她正在一点点，用自己的方式，从那个跪在庙里哭泣的少女，变成一个能够独自面对风雨的人。

腊月二十九，饭店也放假了。牛佳琪揣着这一年攒下的钱，给父亲买了一瓶好酒，给母亲买了古城特产的糕点，还给奶奶买了一顶棉帽子，也任然给四叔买了烟，给四婶买了件棉衣，还给自己置办了一套新衣服和一条红色的围巾。

李娜送她到车站：佳琪，早点回来。咱们说好了，明年一起攒钱租个更好的房子。

牛佳琪点点头，围巾的红色映在她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气。

班车开动了。这一次，她没有把脸贴在玻璃上看倒退的风景。她坐直了身子，目光平静地望向前方。

她的手放在膝盖上，指节的弯曲，掌心的老茧，都是她走过的路。很苦，但她走过来了。而且，她还要继续走下去。

在饭店的日子，是牛佳琪人生中第一段感受到温暖的时光。

起初她依然保持着在服装厂养成的习惯——沉默、低头、尽量不引人注意。但何英洁和李娜像两缕阳光，固执地照进她封闭的世界。

何英洁的关心是细水长流的。她会在牛佳琪端着大汤碗时，不动声色地接过去一半；会在客人故意刁难时，上前一步把牛佳琪护在身后，用不卑不亢的语气说：先生，她是新来的，有什么需要跟我说。晚上回到宿舍，她会把自己多余的护肤品分给牛佳琪：冬天皮肤干，这个你拿着用。

有一次牛佳琪腹痛发作，脸色苍白地靠在厨房门口。何英洁二话不说，把她扶到休息间，冲了杯红糖水，又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裹在她身上。歇会儿，她说，外面的活儿我顶着。

李娜的关心则是热烈直接的。她会在休息时硬拉着牛佳琪聊天：佳琪，你尝尝这个，我老家寄来的腊肠！佳琪，周末咱们去逛夜市吧，我知道有家衣服可便宜了！

牛佳琪起初很不适应这样的热情。她习惯了付出，习惯了被索取，却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善意。何英洁给她围巾时，她下意识地想拒绝；李娜给她衣服时，她执意要付钱。

你这人怎么这么倔！李娜气得跺脚，我对你好，是因为我们是好姐妹，不行吗？

何英洁则按住她要掏钱的手，轻声说：佳琪，朋友之间不用算得这么清。

这个词，让牛佳琪愣住了。她开始慢慢打开心扉。会在李娜讲笑话时抿嘴偷笑，会在何英洁生病时默默帮她顶班，会在发工资后买一些水果回来分着吃。虽然话还是不多，但她的眼睛渐渐有了光彩。

真正让三个女孩的心紧紧连在一起的，是那年秋天发生的事。

店里来了几个醉酒的客人，对李娜动手动脚。李娜性子烈，当场就把酒泼在了对方脸上。那人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打人。何英洁赶紧上前赔礼道歉，却被一把推开。

就在这混乱的时刻，一直沉默的牛佳琪突然冲了过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到了李娜身前，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住了那个醉汉。

她的眼神很平静，甚至没有愤怒，只是定定地看着对方。但那双经历过太多苦难的眼睛里，有一种让人心悸的东西——那是一种被生活磨砺出来的、近乎本能的坚韧，仿佛在说：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醉汉被她看得有些发毛，骂骂咧咧地放下了手。

事后，三个女孩躲在宿舍里，李娜还在气愤地骂着，何英洁则担心店长会追究。只有牛佳琪安静地坐在床边，轻轻地揉着刚才被推搡时撞青的手臂。

何英洁也坐过来，仔细查看她手臂上的淤青，轻声说：其实我们三个人里，你才是最坚强的。

牛佳琪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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