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一生最遗憾的事情恐怕就是赶了一夜的路,却没有让母亲见到他最后一面,因为自己的着急,走错了医院,耽误了两个多小时,就在他踏进病房里十几分钟前 母亲彻底的闭上了眼睛。
老秦在大厅里拨通了妹妹的电话,不一会一个女孩子竟直朝他走来“哥,妈刚走了……”女孩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看见老秦,眼泪涌了出来。那声带着哭腔的“哥”就像根冰锥,狠狠扎进老秦的耳膜。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服,个子不高,扎着简单的马尾。那双眼睛,像极了他记忆里母亲年轻时的模样,只是此刻盛满了他再熟悉不过的、沉甸甸的悲伤。
“走了?”他明明赶来了,明明就站在这大厅里,可那扇通往病房的门,却像隔了整整一生的距离。
女孩点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衣襟上。“妈她刚才还在念叨你,说‘明华怎么还不来’……”她哽咽着,话都说不连贯,“妈她……她一直等着呢……”
“等着呢……”老秦重复着这三个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他赶了一夜的路,摩托车的引擎震得他骨头都发麻,冷风刮得他脸生疼,可到头来,还是没赶上。就因为那两个小时的耽误,那个他恨了二十多年、也悄悄想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终究是带着遗憾,彻底的离开了。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爱捏着他的脸蛋说:“明华要快点长大,长大了保护妈妈。”原来他并没有忘记小时候记忆里妈妈的样子。后来她走了,他把那句承诺埋在心底,长成了沉默寡言的模样,以为再见面时,能质问,能发泄,能把这些年的委屈一股脑倒出来。可现在,什么都没了。所有的怨恨,所有的期待,都随着那句“妈刚走了”,碎成了风里的尘埃。
女孩见他愣着不动,伸手小心翼翼的拉了拉他的胳膊:“哥,去看看妈吧……”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浓得呛人,盖过了窗外清晨的凉意。老秦站在门口,脚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进去。床上的人盖着白布,只露出花白的头发。
妹妹蹲在了床边,肩膀一抽一抽地动,哭声压抑得像被堵住的风箱。
他慢慢走到床边,白布下的人轮廓消瘦,隔着布都能摸到骨头的硌硬。这就是他恨了二十多年、怨了二十多年也想了二十多年的女人?这就是那个在他梦里模糊了无数次、既想见到又怕见到的母亲?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白布上方,抖得厉害。想掀开,又怕看到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想碰一碰,又怕这一碰,就把二十多年的怨恨和委屈都碰碎了,连个念想都留不下。白布在母亲的脸上慢慢下滑,完全看到那张苍白的面孔时,老秦的心里突然打了个激灵,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下。恍惚中老秦突然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母亲的脸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头发花白,贴在枕头上,像一捧枯萎的干草。算起来母亲还不到五十岁,现在她的眼睛闭着,嘴角却向上呡着,像是走得很安详,又像是在等着什么。
“她……病了很久吗?”老秦的声音沙哑,问的是妹妹,眼睛却没离开母亲的脸。
“两三年了,她不让说,怕你……怕你不来。”
怕他不来。老秦的心猛地一揪。原来她知道,知道他恨她。知道他可能一辈子都不想见她。
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过来:“这是妈让我给你的。她说……要你来了,就把这个交给你。”
手帕是洗得发白的蓝布,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银杏叶,针脚粗糙,像出自新手。老秦接过来,手抖得更厉害了,一层层打开,里面是枚银锁,样式老旧,锁身上刻着的“长命百岁”已经磨得模糊。
这是他小时候外婆给他戴过的那枚。母亲走的那天就不见了,他以为早被父亲扔了。没想到,她竟一直带在身上,带了二十多年。
老秦捏着那枚银锁,冰凉的金属硌得手心生疼。锁链缠着他的手指,像条解不开的绳。他想起何英洁的话:“去看看吧,哪怕是骂她一顿,哭一场。”
可现在,他骂谁去?哭给谁看?
二十多年的怨恨,像团攒在手里的线,原以为见面时能理出个头绪,或者干脆狠狠扯断,或慢慢解开。可到头来,线的另一头空了,只剩下他攥着线头,站在原地,连句“为什么”都问不出口。恨了这么久,怨了这么久,到最后,只剩下满心的空落。就像他赶了一夜的路,以为能抵达终点,却发现终点早已被时光抹去。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晨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白布上,泛着层惨淡的白。老秦慢慢蹲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床沿,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没哭出声,只是喉咙里发出像困兽一样的呜咽,一声比一声低,一声比一声沉,像要把二十多年的委屈、愤怒、思念,还有那来不及说出口的、连自己都不肯承认的原谅,都咽进肚子里,埋进这无声的告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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